2009年11月1日 星期日

從圍城到野草莓─記2008年11月6日


11月5日夜間,國民黨宴請陳雲林,群眾聚集在晶華酒店前抗議,在警方的強力壓制下發生衝突,多人受傷。這事件讓原本就想去參加11月6日抗議馬陳會「圍城行動」的我,感到相當不安,無法預料警方會用多大的動作來對付抗議群眾,也擔心積壓這麼多天憤怒的民眾做出過激行動。接著,聽說因為前一夜的事件,讓馬英九決定提前和陳雲林會面,過程有如快閃行動,讓原訂下午才才要動的民進黨遊行變成沒有目標。

11月6日中午,我到達濟南路上,到處都是攤販,賣瓦斯喇叭、T恤、書籍、紀念品(扁娃還在賣!)等等,也有賣香腸、杏仁茶、魷魚羹等等的小吃攤,一點也感受不到緊張氣氛。看來主要的抗議衝撞已經在早上就結束了,下午的遊行變得很沒有意義。聽說行政院前有學生集結抗議,就想過去參加那邊。不過,因為和妹妹已經有約,決定先到濟南教會,那裡是長老教會的隊伍集合的地方。去到那裡,發現台灣神學院出動不少人,帶著旗子、穿著整齊的背心;遠在花蓮的玉山神學院來了兩輛車,昨天晚上出發,大家在車上睡。台南神學院的學生和老師分批各自北上,到達後不久隊伍就開始出發。

我起先並未加入遊行,半小時不到,發現長老教會的隊伍繞了回來,轉了方向,準備往圓山走。我覺得很奇怪,這和原先公布的計畫不同,擔心會有一些狀況,所以決定暫時不參加行政院那邊,先跟長老教會隊伍走。出發前長老教會總幹事張德謙牧師出來講話,說我們要展現決心守護台灣。沿路不少人加入,還有在旁鼓掌加油的。經過一家婚紗店,兩位漂亮的女店員拿著印有「台灣是我們的國家」的黃布條出來聲援。半途加入和我們一起走的,有一位老太太,後來才知道已經高齡90。經過上揚唱片時,很多人聚集在店門口拍照,看來已經成了民主運動紀念景點。

一路並沒有警察阻擋,一直走到美術館前,才出現了兩排拿盾牌的警察,但沒有設置拒馬。指揮車很誇張的要大家聽命令,做好準備。我衝到最前面去拍警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幾個人跑到那裡罵警察,但不管是警察還是群眾都沒人理他們,氣氛並沒有很緊張。指揮車叫大家就地坐下,我想是要在此堅持靜坐吧。可是沒想到,坐下沒多久,可能沒超過五分鐘,一位牧師帶領唱下簡單唱了兩首歌、總指揮林宗正牧師請張德謙牧師禱告後,竟然就宣布解散了!警察們開始走到旁邊休息,牧師們登上指揮車準備離去,整個行動之快捷,讓我們這些跟著走的人頗為傻眼!
有一個奇怪的男人,穿白襯衫,個子相當高,外省口音,在車子旁邊對著林宗正牧師大罵:「長老協會沒種,不敢衝」,一直煽動大家要衝。我覺得很怪異,因為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參加遊行的人。後來有人說那應該是情治單位派來製造事端、陷害群眾的。後來果然看見他走進原先的封鎖區,和警察們輕鬆聊天。

不過,長老教會總會的牧師們這樣帶領群眾,實在令人非常失望。之前姿態擺得好像一定要去做點什麼,一定會堅持,卻簡單表演一下就收場。要演也得演像一點吧!不需要故意和警察衝突,但是可以在那裡坐下來,坐到真的被驅離為止。否則這樣虛晃一招,只會讓人看不起。

在憤怒中,我向熟識的學生們說,到行政院前面加入台大學生發起的靜坐吧,那裡至少打算堅持下去的樣子。後來有十幾個學生一起過去。我們到達行政院前,學生組成的人牆糾察隊擋住我們,要我們拿掉所有的旗幟布條才能進去,雖然覺得有點不舒服,還是遵照這樣的要求。在當時,覺得這場靜坐展現一種寧靜、堅持的意志力,能參與其中,似乎可以解消一些心頭悶氣,也認為要求政府官員為前幾天的警察暴力而道歉、下台是很有必要的。我認為這場靜坐和當天其他的活動應該是同一個運動,坐下來一段時間後,才慢慢了解到原來行政院前這群有意和其他團體的行動區隔開。

台南神學院的學生在這個場子逗留的時間並不長,他們必須趕回台南準備隔天的課,臨走前大家到前面唱了一首詩歌:「為這塊土地我誠心祈禱,願主的真理若光全地遍照.....」。後來有學生告訴我,幸好有參與了這場靜坐,不然辛苦北上真覺得毫無意義可言。有些人幾天後加入台南場的學生靜坐,繼續呼應行政院前的訴求。後來這個運動自我命名為野草莓。

當天晚上回到住處上網,才知道很多人在圓山飯店封鎖線前繼續抗爭,沒有人指揮,沒有人組織,沒有策略,只是用各種方式來發洩憤怒情緒。深夜鎮暴警察以絕對優勢驅散了他們,盾牌警棍齊飛,警察甚至到小巷中追打人。他們被警方和媒體汙衊為「暴民」,以此來抹黑民進黨。

馬英九上任以來,人民累積越來越多憤怒,這原本該讓當政者有所警惕,但就這天所見,政府根本就不想疏通民怨,反而把意見不同的民眾視為敵人、故意製造機會來打擊反對黨,鋪設威權復辟之路。另一方面,民進黨把民眾呼喚出來抗暴,卻不知如何帶領;長老教會的領導階層也一樣,言語誇張行動荒謬。無怪乎後來野草莓被驅離後還不散,就成了熱愛自由民主的台灣人希望所繫。


(補記:這篇是去年野草莓運動期間匆匆寫就的,尚未修改。很可惜,野草苺雖然在台北、新竹、台中、台南、高雄等地堅持了一個多月,但限縮為學生活動,影響力無法擴散。當媒體停止關注後,參與者明顯減少,最終還是逐漸瓦解。但是野草莓運動對參與者而言,應該還是個特殊、深刻且具啟蒙性的經驗。當時奮不顧身站出來的人們,也付出不少代價。期待經過這一年後,還能看到一些關於野草莓運動的觀察和討論。)

又,2008年11月6日至12月8日,我在茄苳樹窠寫了一連串的野草莓運動側記,留下了一點紀錄。

http://blog.roodo.com/judie35/archives/2008-11.html
http://blog.roodo.com/judie35/archives/2008-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