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8日 星期一

從林昭到胡佳

昨天,去看了城市遊牧影展中國人權紀錄片,放映了胡佳的〈自由城的囚徒〉和胡杰的〈我雖死去〉。覺得好像快速地上了一堂中國人權史的課。

胡佳,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父親,現在正被關在中國的監獄中,4月3日被判處三年六個月的徒刑,罪名是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證據不過是五篇發表在網路上的文章。他的妻子曾金燕和幼兒胡謙慈現在被軟禁在家。曾金燕以部落格了了園她的twitter不斷報導胡佳的情況,並繼續關心人權等議題,把受迫害的中國異議人士情況傳遞出去。

〈自由城的囚徒〉是胡佳在2006年8月到2007年3月被軟禁在家中期間,以一台DV拍攝下生活周遭的情況,曾金燕將之剪輯後,想辦法一段段傳到海外,再整理成整部片子。拍攝的動作本身就是一種抗議。他所拍攝的最主要對象是負責監視、跟蹤他們的國保(情治人員),看他們故意阻擋曾金燕出門、每天玩牌、打呵欠、挖鼻孔、吃便當、坐在車裡把腳翹得高高的、每天留下滿地垃圾.....等醜態,真是珍貴史料啊。真該感謝科技發達,與電腦網路的穿透。胡佳可以拍攝監視者的嘴臉,還能夠送出來流傳。想到以前街頭運動總有人在拍照蒐證,後來綠色小組之類的有做反蒐證的拍攝。不知道那些爪耙仔影像還在嗎?有沒有機會剪成一個片子?

胡佳夫妻的家被監視、出門被跟監的情況,台灣直到1990年代中期也還是這樣。我就見過那種24小時3組人馬輪班監視和跟監的陣仗。真的完全一樣,連爪耙仔們的氣質、長相、態度都很類似。不懂這些獨裁政權到底在怕什麼?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能飛天鑽地嗎?國家竟然浪費這麼多國家資源在做無用的監視,還用上了包圍、騷擾、恐嚇等黑道手段,不敢光明正大依法辦人,真是心虛得可笑。

整部片子的音響就是胡佳喃喃描述所見的一切,沒有任何煽情的言詞。但是你跟著鏡頭觀看樓梯間的鐵欄杆、遠望矮小的曾金燕被彪形大漢包圍阻擋,就會跟著胡佳一起感受到那種無力感。透過這部片子的呈現,以及看著曾金燕至今在網路上仍不斷天天書寫報導她自己的生活與心情、胡佳的情況,我們都介入了這不自由的經驗,同為囚徒,感同身受。而那些天天被拘在那裡打牌吃便當的「國保」,則是另一種型態的囚徒,像被國家暴力之魔附了身,失去了自我的靈魂。

胡杰的〈我雖死去〉很沉重,但不沉悶。因為主角太強了。1968年6月5日,文革剛開始不久,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副校長卞仲耘在鬥爭中被學生打死,這是第一位在學生武鬥中喪命的教師。她的先生王晶垚堅持保留妻子遇害的種種證據,當晚去買了一台相機,拍下屍體、傷痕、血衣、學生來貼在家中的各種大字報、焚化爐的一股黑煙、以前每日目送妻子出入的窗戶....,將妻子遇難時身上所有的衣服配備全部打包收藏。他是導演最主要的採訪對象,高齡的面貌、中氣十足的聲音,充滿了伸冤的渴望,也表達出他四十年來揹著愛的十字架的苦與痛。

〈我雖死去〉讓我想到陳澄波的妻子,在丈夫遇難後找人拍下遺體照片,收起上面有彈孔的衣服,藏了40年。她盼到了228的平反。但中國對文革所害死的人似乎尚未給予翻案及補償。王晶垚不斷上訴,始終未獲平反,他選擇至少藉著紀錄片留下真相。

〈我雖死去〉的手法頗有意思。並非照時間線性敘述,而是將事實一層層剝開。一位副校長死了,是被打死的,是女學生打死的,這所學校竟然是高幹子弟就讀的貴族女校....。一步步,你看到了文革中孩子們變了樣的殘忍,然後知道是毛澤東對武鬥的鼓勵和操弄。個人經驗,就是歷史的縮影。透過這個個案,看穿了文革的本質與罪惡。

在2008北京奧運即將舉行的這個時點,知道林昭的故事,透過胡杰的紀錄片再度體會文革的恐怖,從胡佳夫婦的遭遇見識中國依然落後的統治方式,感觸良多。

奧運霹靂火連續劇仍在上演中,世界各地的中國人爭相在民主國度享受集會遊行自由,常常以人數優勢與肢體暴力「壓制」為圖博自由而發聲的團體和個人;在中國,突然也可以示威遊行了,對象是家樂福,只因為法國不贊同中國鎮壓圖博;一位中國女留學生試圖要讓中國留學生與支援圖博的團體對話,竟然就成了人民公敵,辱罵威脅不斷;網路上中國憤青四處出擊,只要什麼地方提到奧運、提到西藏,就像瘋狗一樣亂吠亂咬。這一切,都讓人越來越看不起這個國家、這些人民,驚訝於這個社會裡如此缺乏獨立思考的空間、沒有表達不同意見的機會,而顯然大多數人仍然很容易就被愛國情緒動員,總是跟著主流意見走。是的,這種集體主義的表徵,讓人深深疑惑:文革是否根本沒有結束?或是:新的一波文革武鬥就要開始?

但是,在此同時,我也看到了在中國仍有不少人視自由為珍寶,願意為別人的人權而犧牲。而且,在全球化的趨勢中、網際網路如此發達的環境下,追求自由、渴望民主的人比以往更有機會去宣傳、去聯繫。中國有上述抓狂的民族主義者,但也有清醒冷靜及批判力十足的知識分子、信念堅定的自由主義者、認真追尋生命意義的藝術家和充滿反判精神的年輕人。胡佳夫婦不斷透過網路讓人們知道他們的處境,這是以往被國家整肅壓迫的異議者難以想像的反抗方式。像胡杰這樣的導演,拍攝著敏感的題材,透過地下管道及網路分享平台,將中國政府仍不願面對的歷史傳講出去。

從林昭到胡佳,我們看到國家暴力壓不碎的自由靈魂,代代發光。從王晶垚到胡杰,我們看到看重真實、保留真相的努力,世代交棒接力,因為相信真實的力量絕對超過虛假。

這些事件、人物,和我們有甚麼關係呢?

在目前的情勢下,我不認為中國民主派一定得成為台灣的盟友,畢竟彼此的政治利益並不完全相合。但是站在人權的立場,站在被壓迫者的同陣線,台灣人應該要成為中國民主派的支持者。我們聲援圖博,我們聲援胡佳,不是為了反中國,而是為了實現最基本的人權保障,為了讓真實戰勝虛假、公義凌駕暴力。




youtube上的中國人權紀錄片:

尋找林昭的靈魂

我雖死去

自由城的囚徒


延伸閱讀:

哈囉~馬凌諾斯基: 【論述】人權可不是形容詞

2008年4月27日 星期日

漫步淡水



三月去的時候,正好有總統大選的造勢活動在河上舉行,漁船插滿了旗子,形成船隊,從渡船口出發。

非假日的河岸早晨,若不是有這場熱鬧,是相當寧靜的。但是熱鬧也只限於一小段。過了人群集結點,小鎮一派悠然的氣氛就出現了。






黃昏經過河岸時,發現了這座陌生的雕像。雖然沒找到說明牌,但一看就知道是描寫馬偕牧師在淡水上岸、跪下禱告的情景。馬偕的雕像作得很不像本人,但是意思到了。

淡水這幾年相當推崇馬偕,肯定長老教會對本地的貢獻。可是我想起1970年代中期,中華民族主義情緒高漲,有收回紅毛城的運動(當時紅毛城仍屬於英國所有,與ROC斷交後先後交給澳洲、美國駐台機構代管)。在那種反帝國主意的氣氛裡,連淡江中學都受到波及,一位著名的畫家畫了淡江中學著名的校舍,將之題名為:「殖民主義」(根據記憶,未查證,可能不完全準確)。



在我看來,基於民族主義算歷史帳、搞反帝而在歷史建築上大做文章,和把馬偕塑造為英雄、當成某種觀光賣點,都是把歷史事件做成了標本,去脈絡化的理解。在那用民族主義算帳的時代,幼小的我心中充滿疑惑與痛苦,因為我所信仰的基督教被視為帝國主義的同路人、那麼美好的淡江中學校園被說成是殖民印記。但是,現在變成一再強調馬偕愛台灣、認同台灣,過於忽視其基於西方文化背景所形成的偏見,以及其地位顯然與台灣人不同的事實,也是在建構一種單面向的歷史意識。

在淡水漫步,比較能帶來真正歷史感的,是淡江中學用心經營的校史館,以及那已有很多故事被遺忘的馬偕墓園和西人墓園。撇開任何目的,不做宣傳不給簡單答案,只是去看看那些照片、那些墓碑,尋找故事線索,想像他們的時代有什樣的生活條件,和現在有何不同,其實是很好玩的。歷史人物的評價是多面的,歷史事件的意義也是多面的,不該硬給人標準答案。




記得好像在「按快門過生活」看過上面這張的類似畫面,我還以為不是台灣的景色。知道是淡水,很驚訝。這次就循著指示找到了這裡。在殼牌(嘉士洋行)倉庫後方的社區,不知是否就是叫做「鼻仔頭街」?又發現以前從未注意過的淡水面貌。



沿著自行車道走了一段。暮色中的紅樹林已無法觀察植物。在一處小溪看到大白鷺和蒼鷺在做一天最後的狩獵,觀音山在水裡只剩淡淡的影子。也是不曾體驗過的淡水黃昏。


四月間的漫步,走了一趟清水街和重建街。和河岸的熱鬧相比,淡水的老住宅區是相當冷清的,有些老屋甚至已經頹毀。歲月的痕跡,自然而美麗。












後來還去了趟鄞山寺。這座廟是淡水的廟宇中我最喜歡的,感覺古樸可喜。紅磚的顏色和砌法,就是那麼優美。






在鄞山寺對街的騎樓,看到了燕子窩,覺得很高興。年年回來覓舊巢的燕子,沒有像我這樣感嘆說故鄉越來越認不得。但願燕子們的家能世代傳下去。

2008年4月25日 星期五

馮馮的《霧航》

是從Hetero的文章得知這部回憶錄的,很好奇。


厚厚三本,一個禮拜內趁睡前快快翻完。

作者是得過獎的作家,但這部回憶錄在文學技巧上並不好,很多段落反反覆覆,有些話則一再重複出現。不過正因如此,感覺上是未雕琢的、素樸真誠的。他寫這回憶錄時已近70歲,相當急切地與自己的過去對話,不斷回到少年時代的心境。

雖說是回憶錄,重點是在30歲之前顛沛流離、高潮迭起的生命經驗,對往後的40年輕描淡寫。最令人震撼的,是他1949-1965年在台灣的白色恐怖經歷。一個冒齡考上海軍官校的青少年,只因思念母親寫信到廣東就被關起來,沒有審訊沒有判決,一處換過一處,生命如燭火般隨時可能熄滅。在獄中淪為長官、獄友的性玩物,身心受到嚴重摧殘。好不容易脫離監獄,卻仍擺脫不了軍隊和情報單位的掌控。靠著優異的外語能力成為翻譯官、寫作出了名、當選首屆十大傑出青年,卻又成為國民黨與美軍顧問團之間諜對諜戰爭中的可憐小卒子,最後不得不逃到加拿大。

他在30歲左右就寫過長篇自傳體小說《微曦》,皇冠出版社分為4本出版,賣了20版,在當時算是難得的暢銷小說。我沒看過《微曦》,但從該書介紹中可以猜想和《霧航》所描寫的事件有很多重疊,重心卻很不相同。兩者若能一起閱讀比對,一定可以讀出更多重要訊息。

搜尋到一些人對馮馮的看法,以及他的紀念網站上的資料,發現真是難以建構出這個人的真實圖像。到加拿大後,他繼續寫作,本來以文學創作為主,後來則寫了很多佛教相關書籍,自修譜寫交響樂和歌曲,還有「天眼通」,和宣化上人萬佛城的建立很有關係,也是慈濟在北美的重要義工,對慈濟捐助甚多,但始終沒有皈依證嚴。

或許因為這種宗教屬性,他的紀念網站上,對他的白色恐怖經歷輕描淡寫;透過佛教散文而認識他的人,恐怕很難接受《霧航》這樣誠實描寫自己難堪尷尬的性生活、同性戀者心理的內容。

看到那些對馮馮吹捧不已的宗教人文章,才體會到這部我起先認為寫得並不好的回憶錄是多麼寶貴。書裡面呈現的並非一位得解脫之覺者,而是被壓碎了的、不斷自我懷疑的痛苦心靈。很多事實可能仍是扭曲變形的。作者是想解決困擾自己一生的問題,包括父親是誰、為何會是同性戀者、為何如此受苦辱……。他所描寫的經歷實在很多地方不大像真實的,但他的感受和痛苦是非常真實的。

這本回憶錄不算好,是因為很多史實交代不清,連他的本名都諱莫如深。到底姓馮?封?范?張?他到加拿大後,否認父親的存在,似乎選擇母姓張。得到青商會的傑出青年時,是叫做馮士雄。不過,史實交代不清,其實也沒甚麼奇怪,人的記憶本來就不可靠,這樣的呈現,反而讓人覺得這些真的就是他的回憶,而不是後來找資料的重建回憶。

這本回憶錄的史料價值,主要在心態史上。不過在目前台灣歷史學的實證主義主流下,這部份的重要性比較難以凸顯。

本書對實證派歷史研究的幫助:

他見證了國府遷台後的海軍整肅。Hetero說過,海軍白色恐怖範圍相當大,而我們目前只能模糊得知。本書描寫到軍人監獄短期間突然爆滿,以及其他受害者的故事,為了解這部份的歷史提供了一些線索。

此外,他的經歷讓我們清楚看到情報單位如何成為迫害者,白色恐怖如何形成。

1950年代的美國與蔣政權的關係,從這部回憶錄中也可看到一些有趣的切入點。美軍和蔣政權的情報鬥法、美軍在台的特權與限制、雙方彼此的不滿……

他也略為提到白色恐怖時期文人之間的傾軋,國民黨藉文壇打手逼迫人。可惜他這部分寫得太保留。

從這部回憶錄裡,看到一個在惡劣大環境中掙扎的柔弱生命,每遇轉機就有陰魂不散的破壞力隨之而至,然而卻也一次又一次地逃過,活了下來。他在宗教與藝術裡找到了寄託,但從晚年仍寫這樣一部充滿傷痛、充滿年輕的血氣與夢想的回憶錄來看,那段白色恐怖的經驗深深改變了他的生命,壓在心靈深處的疑惑與刻痕,並未隨歲月、隨修道而消失。

2008年4月8日 星期二

換一個款


照片是三月底的心基地。

去年八月割稻後,田地就荒在那裡。別的地方都插秧了,這邊卻毫無動靜。

這天去逛的時候,遇到了之前相識的租地農人。他說這塊田已還,不種了。但附近還有地,他們仍會繼續開墾利用。



這一季的鷺鷥換成了大白鷺。竹叢正在收成中,已砍伐大半。





田裡除了鷺鷥的腳印,還有爬行的痕跡。仔細一看,是福壽螺(金寶螺)

這種危害農作的優勢外來種,是農人頭痛的問題。當田地荒蕪之時,雙方反而都得到喘息空間。



很喜歡這簡單的板橋。溝不寬,其實一大步可跨過,但是兩塊木板搭個橋,搬運東西時方便很多。橋真是文明的代表物啊。



一張剛織好的網,正在等待。當飛蟲撞入,網會破損,但蜘蛛才有得吃。織好的網,沒有不破的。織好一張網沒什麼了不起,會補網破才是生存之道。不破的網是不會有收穫的。

2008年4月4日 星期五

超越本位立場來關心圖博(by TonyC)

關心圖博﹐可能要超越我們自己﹐不要只是把我們自己的政治關注一直投射在圖博議題上。應該還有更多的向度﹐單純體會作為一個人有家還不得不離開故鄉﹐到處漂泊的感受。要是我﹐會覺得去認識在台灣的圖博人士﹐幫忙組織他們在台灣的社團活動﹐照他們的文化和生活習慣尊重接納他們﹐跟他們一起實際在台灣生活是第一優先。因為照着他們原本的形象接納他們﹐所以才更進一步關心他們最關心的事和議題。也就是說﹐圖博人士在台灣的居留和工作簽証必須要得到妥善的照顧。先在我們台灣的土地上動手做﹐然後我們一邊談看守普世人權的議題。


關心其他國家﹐真正的扎實的外交工作也是先從照顧當地人的基本生活需求開始做﹐不是借外交部花錢代工。比方可以借由旅遊去參加當地的志工活動﹐自己去跟當地人成為朋友。當人和人之間有真實的交情和彼此的了解時﹐金錢外交就會失去其效力。


我們有很多台灣之光﹐是實在地在其他國家的百姓中﹐撒種耕耘照顧人權。比方像在西非布金納法索長期照顧孤兒和病童的連加恩。還有住在其他中南美洲國家﹐跟當地人一起農耕或放牧的台灣移民。這些人都把台灣的文化印象放大到台灣之外﹐也學習跟當地的文化融合。這也是圖博人的世界格局﹐我們台灣人要學的還很多﹐千萬不要把目光都只注意在年薪有多少的洋基隊王建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