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7日 星期二

巴宰族群與基督教

曾經稱霸中台灣的巴宰族

「巴宰族」?恐怕很多人都沒聽過這個族群的名稱。其實,他們曾經是中台灣最有勢力的族群,以今日豐原大社為主要根據地的「岸裡社」為首,傳統領域廣大, 十八世紀因為幫助清朝政府鎮壓其他族群原住民,土地權獲得統治者的認可,勢力更加擴大。隨著漢人移民的增加,原住民族受到越來越大的壓力,弱勢的族群土地被佔領、被迫遷徙。巴宰族群和新移墾的漢人有交往、有聯姻,面對危機的手段靈活,保住既有的勢力和土地。但和漢人通事合作開墾,後來卻演變為「割地換水」事件(以土地換水利建設和水權,過程相當複雜,巴宰族人認為受到欺騙詐取),兩百年後有岸裡社後代向中華民國政府及聯合國提出申訴,要求公道。

十八至十九世紀中部許多其他族群加入岸裡社領導的「攻守同盟」,後來的研究者泛稱其為「巴宰族群」,但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後,不少族群逐漸離開這個攻守同盟,移徙他方展開新生活。例如阿里史社前往宜蘭,還有朴仔籬社、烏牛欄社前往埔里。現今住在牛眠等四庄的朴仔籬社,雖然被學者歸類於「巴宰族群」,但他們自我認同的族名為「噶哈巫」(Kahabu),近年成立噶哈巫文化協會,推動正名與復權。


重新尋找族群認同


巴宰族群和其它許多「平埔族」的情況類似,在日治時期的調查中,認定他們是南島民族,和後來被稱為「高山族」的族群,都是台灣原住民。但是中華民國政府取消了平埔族的原住民身分。平埔族的農耕技術和漢人不相上下,生活區域也多有重疊,和漢人通婚的情況很普遍。歷經清朝和日本長期的同化政策,許多平埔族群已經失去母語和傳統生活習慣,難以辨認出族群特性。

不過,巴宰族群並未遺忘自己的族群身分,即使和漢人通婚數代、生活習慣和漢人無異,許多巴宰族後裔仍保有族群意識。隨著1980年代之後的尋根熱,以及政治民主化、人權意識的進展、原住民運動興起,帶動平埔族群追求自我認同及族群文化復興。

巴宰族已正式請求原住民委員會承認其原住民身分,在他們的認知中,母語的使用是認定為原住民族與否的重要指標,也是族群身分的標記。因此他們努力重新學習母語。

巴宰語的學習,為何在教會中展開呢?因為現在還能清楚辨認出巴宰族身分、能操母語者,多是基督徒。最早鼓吹巴宰族復權的潘大和,出身鯉魚潭教會;巴宰語教材由耆老潘金玉錄音示範,留下珍貴的資料,她是埔里愛蘭教會的信徒;最早舉辦「巴宰族群過年」慶典、力促巴宰族群找回自我認同的,是曾擔任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埔里青年營地主任的賴貫一牧師。

巴宰族群在1871年接觸基督教,立刻成為台灣初熟的福音果子,各部落皆建立教會。其中岸裡社根據地的大社,曾經是台灣中部宣教中心,台灣中部最早設立基督教醫院之處,著名的蘭大衛醫師在此展開醫療宣教,後來才將醫院遷往縣城所在地彰化。


巴宰族群得到信仰


1865年英國長老教會開始派宣教師到台灣,初期向漢人宣教並不順利。透過英商必麒麟的介紹,在台南府城行醫並宣教的馬雅各醫師認識了台南附近的平埔族(西拉雅),後來也遇到來自中台灣的巴宰族人。1870年9月,埔里烏牛欄社的巴宰族人潘開山武干,打獵時槍枝走火受傷,被送到大社,在那裡聽說府城有好醫師,遂前往求醫,在馬雅各的宣教醫院住了兩個月,傷勢痊愈,也得到福音,返回埔里後,將所得的信仰與族人分享,一些人開始聚會。

大社和烏牛欄的教會差不多同時開始。當時宣教師人手不足,先派略受訓練的本地傳道人去當地傳道。大社位於平地,情況還好,但是烏牛欄位於埔里盆地內,當時進入埔里的路途艱難又兇險,除了山路難行、溪河阻隔之外,還可能到到高山族原住民襲擊。要進入埔里,必須由大社的總通事(此時由巴宰族人擔任)派二、三十名壯丁陪同。

在1871-72年間,巴宰族群的重要據點都設立了教會,包括位於豐原的大社、位於三義鯉魚潭的內社、埔里的烏牛欄(現改名為愛蘭)、埔里的牛眠山(噶哈巫族群)。

岸裡大社的土官阿穆家族,自1715年起任總土官、總通事,1755年皇帝賜姓「潘」,岸裡大社的後代、甚至大部分巴宰族群,都以潘為姓。阿穆家族在巴宰族群中居領袖地位,很有影響力,他們接受基督教後,大多數巴宰族群都跟著入信。最後一任總通事潘永安(1861-1938)到台南受神學院教育,曾擔任傳道師。其後人也有擔任牧師者。


百多年的信仰力量

 

1872年英國宣教師李庥牧師第一次進入埔里,同行的還有後來在台灣北部宣教的加拿大宣教師馬偕,以及接替馬雅各的醫療宣教師德馬太醫師。對剛剛展開宣教工作不久的馬偕而言,埔里之行令人印象深刻。他描寫路途之險,露宿森林整夜燒火,陪同者沿路順便打野豬,巴宰族人的歌聲在山間迴響,以及三百多人的熱切禮拜。馬偕在日記中寫道:「這裡沒有教堂、宣教師不曾到過,社民有人曾經在南部聽到福音,願意遵守聖訓,回家後就宣傳開了。在此可以見到基督教廣博的力量。」

和西拉雅族群類似,巴宰族的教會不是宣教師計畫之內的,而是自己長出來的。百多年來這些教會繼續護持福音的亮光。

近年來,巴宰族群復興運動,就在巴宰族群教會互相連結的努力中進行著。每年十一月中旬,在鯉魚潭舉行「巴宰過年」,唱母語歌謠、以母語演說,一起跳舞、走鏢(賽跑)、牽田(圍圈牽手吟唱慢舞),再次宣告巴宰族人團結、與各族群和諧相處的決心。

鯉魚潭教會的潘大州長老說:「巴宰過年活動是為了榮耀上帝而舉辦。」,巴宰族裔潘哲雄牧師說:「巴宰族群得到上帝的祝福,族親在四散各地後因為共同的信仰而繼續團結、記住自己的身份。」

聽著巴宰族後裔吟唱懷念祖先的古調「Ai-yan」,以及巴宰歌調的聖詩「真主上帝造天地」,感受到百多年來信仰的力量,過去照亮這沒落的族群、堅定他們的信心,未來應該也會引導這個族群的復興。

(發表於《曠野》180期,2012.11.12)

 

台灣基督教史的寶庫

賴永祥教授名氣最響的領域是在圖書館學,他參與創辦台灣大學圖書館學系、獨力研發出後來廣受採用的「中國圖書分類法」,可說是台灣圖書館界祖師級的人物。 但他個人的興趣其實是在歷史研究。他是台灣戰後第一批投入台灣史研究的學者, 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的開拓者,著有《台灣史研究初集》,又纂修《臺灣省通志稿卷三:政事志外事篇》。他是迄今最長壽的台灣研究刊物《台灣風物》的創辦者之 一,也是最初二十年的重要作者。

這樣一位廣博、嚴謹的學者,在他六十五歲之後,逐漸把研究重心放到台灣基督教史的工作上。其實他早在1965年 就參與了《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百年史》的工作,編輯整理了 〈基督教臺灣宣教史文獻〉列入該書附錄,後來繼續收集基督教文獻資料,並發行「壹葉通訊」與諸親友分享重要史料、同時徵集相關資料。在《台灣教會公報》總 編輯盧俊義牧師的邀請下,1988年起他開始在《公報》連載「教會史話」專欄,每期約一千字左右。「教會史話」連載了674則,出版了五輯。賴長老宣稱其 健康狀況不佳,必須暫停寫作。沒多久,好學不倦的賴長老,開始學習使用電腦,並且越來越有心得。2007 年1月, 在林皙陽牧師娘李秀卿女士的協助下,成立了「賴永祥長老史料庫」。除徵得台灣教會公報社的同意,將《教會史話》修訂、電子化、上網,賴長老又將所收藏的史料加以解題,逐漸放上這個網站。

賴永祥長老珍貴之處並不只在他長年用心收集的資料,更在他做歷史研究的細緻用心,和整理史料的方法。他將零碎的資 料做有意義的連結、分類,展現出無人能取代的學術能力。但他不把這些東西作為私產,反而建構史料庫,讓更多人可以使用。這個史料庫,比較像一個精心設計的 圖書館,從一般讀者、尋找入門途徑的學徒、到專業研究者,都可以從這些整理得很好用的資料中,獲得可用的資訊,甚至找到前往下一階段的跳板。

賴長老說,他做這些是出於個人興趣。身為歷史學徒,對這樣的興趣可以理解,但他能夠長久持續、不管有無掌聲都孜孜不倦做著,而且毫不藏私地分享,是非常難得的。我想,若不是出於信仰熱忱、不是出於對教會的使命感,如何可能?

讚嘆賴永祥長老的工作之餘,也不免為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始終未建立「台灣基督教史料中心」而感到遺憾。歷史檔案資料館籌備數年,一直未進入具體規劃的階段。期望2015年基督新教來台150年之際,能看到一線之明。

(發表於《台灣教會公報》3169期,201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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