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30日 星期六

周善祥的「聖桑的良師益友」

 聽了周善祥的「聖桑的良師益友」鋼琴獨奏會,非常讚嘆。

周善祥(Kit Armstrong )是天才,是學霸,演奏時流露自信、態度從容,像在自己的客廳和朋友們分享他的心得。坐下來就立刻進入演奏,快得讓你都來不及準備,接下來深深被吸引,小心屏住呼吸,跟著那線條美到不行的樂句前進,走進繽紛燦爛目不暇給的奇妙世界。你不得不讚嘆他的得意自在,耳朵被順得趴趴趴。
八首風格迥異、大部分非常炫技的曲子,一首比一首更令人期待。最喜歡也最敬佩他彈奏李斯特的「夜行與第一號魔鬼圓舞曲」,是浮士德交響曲的衍生作品,表現兩個浮士德故事的場景:夜行是跟著朝聖者行進時的內省與掙扎不滿,魔鬼圓舞曲則是描述一場荒淫的派對。演奏前周善祥說李斯特期望這兩首樂曲一起出版、一起演奏,但沒人理他,大多會把魔鬼圓舞曲單獨拿出來演奏,他希望我們留意夜鶯的聲音在兩首樂曲中都有出現。這兩首確實有很鮮明的對比,很戲劇化,聽下來彷彿看了一場戲。
下半場的三首:佛瑞的降D大調第六號樂曲、上述李斯特的作品、聖桑的骷髏之舞,從內容到技巧都重到嚇死人。這場音樂會的濃度太高了。
然後安可曲他彈了一首法國作曲家的作品,叫做Le Dodo,要大家睡吧睡吧,心情平靜下來。很厲害!很滿足!
原本沒有想要趕「周善祥熱」,多謝中芷邀請、贈票,太享受的一個晚上。

2021年1月27日 星期三

張隆志《島史的求索》

張隆志主編,《島史的求索》【台灣史論叢 史學篇】,臺大出版中心,2020年10月出版。
昨天他在台史所文化史組開始六場演講的第一場,基本上介紹了這本書的編輯概念,談了自己一直想做的台灣史學史,或說一直想處理「什麼是台灣史」這個主題。他已在進行一本英文書,基本上是根據他寫過的〈台灣史學史論綱〉做進一步深入撰寫。
關於《島史的求索》去年12月已經有在台師大的一場新書座談中討論過。
紀錄:https://www.facebook.com/ntnu.taiwan.history/posts/3502963246466688
那場座談會的與談人:陳偉智、宋家復,昨天也都在場再度回應。
偉智的回應頗深刻,先直指核心,說隆志目前應該做的就是把編變成著。另外他提到或許該從影響台灣史研究的大理論來切入,他認為有三個極大影響的:實證史學、現代化理論、馬克思主義(以伏流形式)。他也建議應更深入探討經典作品。
宋家復是台大的教授,宋史及史學理論專長。他說隆志做的無法放入任何已知的史學史的類型,他其實想做的是想要建構台灣整體性,所以不見得要用史學史之名。
兩位的評論也都提到,影響台灣研究論述的不只是學術內在邏輯發展,其實受到外部環境影響很大,這部分有必要加以探討。(不過他的〈當代台灣史學史論綱〉就很清楚指出外部影響了)。
宋家復也提到隆志一直在追求整體性,並盡可能包容不同路線的研究成果,這是他的特色。
我自己在這場討論中,再次回想1980年代後期開始接觸台灣史,怎樣認識這些論述,怎樣建構台灣史觀,從他們所學到的種種。
隆志提到曾經很有影響力但現在幾乎被整個遺忘的戴國煇。說真的,我真的遺忘他了,若不是這本論文集收錄他的作品,我不會想起他的貢獻。
隆志確實想要把路線很不同的研究取向都包進來,統合他們的是「台灣意識」嗎?他似乎無法直接這麼說,這又怎樣才能論述清楚?
史學史真是太高端了。
「島史」的提法,雖然在當時很有意義,但現在遵循這條路的意義是?

2021年1月25日 星期一

聖詩神學課一起唱We shall overcome!(王貞文)

 今天的《聖詩神學》課裡,最感動的時刻是,唱:We shall overcome!

Michael Hawn老師(是個德州人)說:「有一年,我在北卡羅萊納州的一個神學院教書,第一次見識到3K黨公然在大街上示威。我從來沒有意識過,南北戰爭雖然已經結束150年了,許多偏見還是根深蒂固。在南方的小鎮上,種族歧視還是處處可見。
一直到幾年前,3K黨仍會動用私刑,會在黑人的庭院裡焚燒十字架,把人拖在卡車後面虐待,直到他們斷氣。
那一天,3K黨公然地走在鎮上的大街,成群的人揹著槍,開著卡車,態度傲慢。我從沒見過這麼赤裸裸的種族暴力的姿態,所以我就像被車頭燈照到的鹿,獃愣愣的,無法動彈,也無法思考。
一群高中生從鄰近的建築物跑出來,興高采烈地加入那個3K黨行列。我沒想想過年輕人會去支持這樣的團體!所以繼續像一頭獃掉的鹿般的站在那裡。神學院的學生則衝出去,和高中生有肢體衝突,想拉他們離開這個行列。
這時候,有位年長的同事,是與馬丁路德金恩博士一起經歷過街頭的和平示威的,他很有經驗,知道這樣的時刻可以做什麼。他跑過來,對我說:『麥克,協助我唱歌!』
我沒有聽懂,因為我還是獃在那裡。然後,他不等我了,自己開口唱:We shall overcome...」
Hawn老師開始用他飽滿的聲音唱,我們也都開始應和。
很奇怪,一唱,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們唱著,許多人紛紛加入,在衝突中情緒緊繃的神學生也加入唱歌的行列,原本的緊張局勢稍微得到紓解。唱歌的群眾越來越多。我們聚在一起,走在3K黨的卡車後面,一直唱一直唱,等於是用歌聲把他們和平地逐出小鎮。」
「這好像是一個用歌聲來驅魔的經驗。」Hawn老師說:「我們實在很需要這種清掃的經驗:一起歌唱,歌聲可以掃除衝突、怨恨、愁悶、苦痛,帶來新的力量。」
我覺得,擁有在街頭唱:「咱欲出頭天」的記憶的我們這一代,在某個程度上,算是幸福。 (王貞文,2016年1月26日的臉書)

2021年1月10日 星期日

電影:大島渚的「俘虜」

 昨天去看了大島渚的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年輕時候看這齣,很震撼,但太多不明白。知道這齣要重映,就很關心地找了解說、片段、配樂,複習一遍,再去看。依然震撼驚嘆,但還是覺得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以下有劇透)
片子的結尾勞倫斯說:「他的死留下種子,我們循著那種子發芽」,沒看懂,是甚麼樣的種子?聽配樂專輯,有好幾段的標題都和種子有關:撒種、種子和播種者、種子。
原來小說原著的書名就叫做The Seed and Sower,作者是一位南非人Laurens van der Post ,他依自己的日軍俘虜營經驗寫了這本小說。
小說中,勞倫斯和原中士,傑克和世野井,是兩段不同的故事。電影將之處理成既有對比又相輔相成的故事,
電影改編加入了同性戀的情節,據說原著小說並無朝鮮看守強暴荷蘭俘虜的情節。不知道是否有提到軍人對同性戀的鄙視。
如果不以同性戀情的角度來看此電影,其實也還是解釋得通。主要還是在談文化衝突,以及文化衝突之下的共同人性。兩位軍官各自為自己心中的榮譽感而行動。
其實鏡頭比較多的是勞倫斯和原中士,他們的互動更為人性。勞倫斯作為通譯,試著做橋樑,但一直遭到挫折,既被俘虜營的士官軍官辱罵毆打,也被俘虜營長輕視咒罵,但他還是帶著微笑,溫柔地調和著雙方的歧見。原中士逼強暴俘虜的看守切腹自殺,但又憐恤他的家屬,偽造死亡原因讓他家屬可以請領補助,然後又在酒醉狀態下釋放勞倫斯和傑克,是在殘忍中還有一絲人情的表現。他們沒有做英雄的企圖,沒有意識形態支撐起來的仇恨,雖然彼此是敵對陣營,卻巧妙尋求共生的可能性。他們都在求生,而不求死。有智慧、有尊嚴地求生。
電影裡傑克的弟弟那段,看不出這個弟弟是個殘障者,只知道他有天籟歌聲,因此而被霸凌。覺得這段弟弟被霸凌,呼應日本人虐囚,都是可怕的、無理的暴力。英國公學,和日軍俘虜營,竟然是類似的。兩種文化在電影中都遭到批判。傑克因為當年弟弟被霸凌他沒站出來阻止,而產生無法跨越的心理鴻溝,之後的生命型態是帶著強烈的自省和榮譽感、一直準備著自我犧牲,尋找有意義的死。戰俘營中處處挑戰世野井設下的規矩,某種程度是在撩撥他。最終他的死法,是完成武士道精神,一種高層次的自殺,贏得敵人和同伴的尊敬。為了當年沒出面阻止霸凌,就有那麼深的自我譴責,這樣的心境不太容易了解。是自我要求非常高的特殊人物。
覺得最難了解但也最同情的,就是坂本龍一飾演的世野井上尉。他在審判中看到傑克,立刻動心(眼神和音樂表現出他心怦怦跳)。他用自以為的方式體貼傑克,結果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挑釁(從他的角度來看),他也變得更加暴戾又無理。他對傑克的特別情感,導致自己和部下都認定傑克是惡靈的化身。電影高潮,是傑克為了阻止他殺人,上前擁抱他,親吻他的雙頰,他幾乎無法承受而向後倒。然後傑克被活埋,他只能在最後的時刻割下他一小撮頭髮保存起來。從頭至尾他都跟自己過不去。電影中有交代他和二二六事件中的軍人關係很深,他因身在滿州而錯過了參加舉事,朋友們都死了而他還活著。他也是在尋求適當死法的人。傑克的吻,代表對他充分了解,是寬諒、溺愛,也是譏刺。
總之,多年後重看,仍覺得沒有完全理解。文化衝突的部分還比較看得懂,對日本和西方文化都有所批判,彼此的誤解和自以為是,很有意思,也很無奈。但是人物情感的部分,還是感到費解。
電影的音樂非常厲害。巧妙表達了主角的心聲。電子合成樂顯得毫無人性,卻精巧呈現電影中人物的情緒反應,也撫慰了觀影者。
然後這次看才注意到大衛鮑伊的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一綠一棕。
還有,配樂的電子音樂仿甘美朗的演奏聲音,標出印尼這個地點。
其實又想了想,全片最值得欽佩的反而是北野武演的原中士。他是生存高手,用類似好兵帥克的態度應付他的長官,藉酒裝傻,幾次救了勞倫斯。他是求生欲很強的人,沒有太多內心糾結,但在戰後面對不公平的審判,他平靜以對,從容赴死,還可以向勞倫斯喊聲聖誕快樂。
這樣一個人,由我向來不喜歡的北野武來演,衝擊很大。你所厭惡的人,到頭來卻是值得敬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