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4日 星期日

閱讀二二八

首先,關於歷史事實的部分,可以參考的書籍非常多,但是最基本的還是首推行政院二二八研究小組於1994年提出的《二二八事件研究報告》。這本由賴澤涵領銜的報告書,集合了不少近代史的研究者,分地區一一訪查相關資料,將官方文件和民間流傳並陳,盡量考察出可信的事實。不過,本書的作者很多,立場紛歧,分成不同地區的事件敘述,讀起來比較難得到一個清楚的面貌。

要迅速獲得二二八相關歷史知識,有個相對清晰的輪廓,首推李筱峰的《解讀二二八》。李筱峰教授早 年研究台灣戰後初期的民意代表,對二二八事件的成因、背景,及該事件對台灣往後的影響,都有精闢的看法,文筆又非常流暢易懂,是了解二二八最好的入門書。

二二八事件當時所留存的官方文件,多將台灣人視為暴民,後來的官方說法也常將反抗行動的發生怪罪於共產黨主使,但這些說法和民間的認知相去甚遠。因此 1990年代的二二八研究,除了官方文献之外,極重視民間人士的口述歷史訪談。張炎憲教授、許雪姬教授分別做了許多二二八親歷者和受難者家屬的口述歷史訪 談,這些口述歷史出版後,使我們對二二八可以有更逼近現場、更加立體化的了解,也得以觸摸當事人的感受、情緒,這是冷冰冰的官方文献所看不到的。

在此推薦一本耗時十年的口述歷史訪談紀錄《花蓮鳳林二二八》。1947年4月4日,制憲國民大會代表、花蓮縣長候選人張七郎和他的三個大兒子:宗仁、依 仁、果仁在鳳林的仁壽醫院和家中分別被軍警帶走,當天晚上,除了依仁之外,父子三人被押往鳳林近郊公墓槍殺。張家孤兒寡婦在女家長詹金枝(張七郎之妻)的 帶領下渡過艱難歲月,依靠基督教信仰堅強求存。1990年由曠野社主辦的二二八平安禮拜中,張果仁遺孀張玉蟬上台說了這個家庭的見證,感動許多人,包括張炎憲教授,遂展開鳳林張家的口述歷史工作,2010年終於完成《花蓮鳳林二二八》一書。本書收錄張家十多人的口述歷史訪問,以及他們所寫的種種文字資料。 書中最難得的資料是收錄了倖存者張依仁的訪談紀錄。

有關二二八事件現場的第一手見證,在1990年之前甚罕見。台灣戰後文壇的主要推手吳濁流於1968年完成自傳體小說《無花果》,因為內容詳敘二二八事件 經過,並誠實寫下跨越日本與中華民國兩國統治的台灣人心境,一度成為禁書。1980年代,這本書在地下流傳,成為台灣人了解二二八事件的重要材料。今日推 薦此書,除了和二二八相關,也期待讀者透過吳濁流剛直誠懇的書寫,學到如何正直為人。

另一為文壇大老鍾肇政,親歷了二二八事件,深有所感,但一直到解嚴後,才放膽寫下長篇小說《怒濤》,一吐心中塊壘。故事以一個客家的書香之家為主線,描寫這個家族的年輕人在二二八前後的所見所思,以及被時代播弄的命運。老作家寶刀岀鞘,果然不凡,是一本很好看的小說。

另外一本值得細讀的小說,是新生代基督 徒作家胡長松的二二八短篇小說集《槍聲》。出生於1973年的胡長松沒有經歷過二二八,但充分感受到「二二八符碼」的影響力,他的書寫是為了解答自己心中 的在困惑,同時也是一則祈禱,希望受難者受安慰、加害者能切實悔改,讓台灣在上帝光照下充滿愛與和平。

(為《台灣教會公報》2013年的二二八專題報導而寫)

回到教育的初衷(公東高工的故事)

創辦人錫質平神父並未對這學校「一把抓」,身為白冷會士,他依然以傳道、堂區工作為主,他在學校裡三度擔任總務主任,負責的是處理雜務、關懷學生生 活,當然還有去募款來支持這個學校,處理財政危機。《公東的教堂》書中描寫錫神父帶領學生清掃廁所,廁所堵塞時他會跪在地上,二話不說下手就掏,讓學生看 得瞠目結舌,只好跟進。很多人讀到這一段都會忍不住濕了眼眶。「身教」的典範在此一覽無遺。「技術」與「品格」是這所學校給予學生最好的禮物,此外,認真學技術的同時,也學到了自己進一步求知的方法。

台灣今日的教育制度問題重重,其中升學主義、文憑主義是許多扭曲現象的根源,加上傳統士大夫 的觀念仍重,整個社會和教育體系對職業教育這一塊提供的資源比例甚低。職業學校原本應成為台灣社會最重要的教育區塊,培養具有生產力的社會中堅,但現在, 一所務實認真的職業學校卻是那麼難得。現在職業學校多採「建教合作」,但許多學生卻因此制度淪為企業廉價勞工,而非習得有用技能,生命成長及品格教育付之 闕如。人被工具化使用,被訓練成敢怒不敢言的螺絲釘,而不是透過教育發現自己的價值、發現自己可以貢獻社會的途徑。

基督教學校在台灣惡性教 育環境中,似乎大部分都不得不跟隨潮流,追逐升學率、爭取入學人數,為符合千百種評鑑而想出各種應付花招......。連神學院都汲汲於立案,似乎不納入 國家教育規範中就難以生存。但是,辦學不能忘記教育的初衷,特別是基督教學校,既然掛著基督的名,所有主事者就該活出基督的樣式,不能讓祂蒙羞。

教育不是快速獲利的產業。小山晃佑的《水牛神學》討論出埃及事件時,提到:「和效率專家相反,上帝是以最多的時間做最少的事。」曠野漫長的四十年,正是上帝 教育以色列人的過程。生命的塑造,是長期、緩慢,非常需要耐性的。願台灣有更多願意投入此種真正教育的機構、個人,更願台灣社會懂得珍惜、肯定。

你們要回想,在曠野流浪那四十年間,上主──你們的上帝怎樣帶領你們的旅程。他以艱難考驗你們,使你們謙卑,要知道你們的心志,看你們是否肯遵行他的誡命。 你們要記住,上主──你們的上帝管教你們,正像父親管教他的兒女。所以,你們要謹守上主的誡命,遵行他的法律,敬畏他。(申命記8:2,5-6)

(本文根據「台南神學院雙連宣教策略研究中心」時事座談會整理而成,參與者:羅光喜、楊順從、楊弘達、鄭君平、黃以勒、蔡政道、王昭文、謝克岳。全文發表於《台灣教會公報》,縮節版刊載於2013.2.24《自由時報》)


2013年2月15日 星期五

電影「悲慘世界」觀後雜感

1832年的革命,敗得很慘。不僅人民沒有站出來,帶頭的政治人物也縮了頭,結果遭到非常嚴酷的鎮壓。熱血的理想主義青年,撲倒在街壘中。如果不是這本小說用力寫出這個歷史切片,恐怕早已被世人遺忘。
大革命之後的法國,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一個極端,家庭內因不同政見而分裂。後拿破崙時代,保守派陣營掌控全歐,氣氛沉鬱,許多人渴望強權秩序帶來安全,許多人仍期待自由、平等的理想開花結果。革命比以前更加艱難。
活下來的馬里奧,會繼續從事革命嗎?還是回到貴族身分,和可愛的小妻子安居樂業,頂多偶爾當當人權律師?恐怕會是後者。
或許作者心目中的理想是:以和平的方式,邁向一個不必人頭落地的時代。
作者也期待一個人人可以自由去愛,且愛情得到祝福的世界。這需要天使的祝福,像尚萬強這樣的天使。同樣以最天真的愛情,熱烈去愛一個陌生人,芳婷走向極端悲慘的命運,珂賽特卻是得到幸福。如何可能?只有「博愛」獲得實踐的社會,才有這樣的天使。

天主教的修道人在這個故事裡,扮演了救援者的角色。仁慈寬恕的貝福治主教,讓尚萬強的人生態度完全改變,從此努力向善,寧願損己利人。一座隱修院庇護了走投無路的尚萬強、提供珂賽特一個安穩、單純的成長環境。這是對教會的理想化描寫,對基督徒所應扮演的角色的期待。
原著中還有一位加入革命行列的低階教士馬白夫,善良、守分,卻在晚年窮到無立錐之地。高階教士吃香喝辣、與貴族及富豪周旋,低階教士照顧窮人,自己到最後也成了窮人。這種教會裡的不公義,以至於法國大革命時期,許多低階教士站到人民革命那邊去。結果從共和又回到帝制,教會裡的不公義依舊。
感化人心,靠言語教誨是無用的。只有愛的的行動能帶來改變。


2013年2月12日 星期二

敬意與懷念

Rev. Moody

旅程的後半前往蘇格蘭,氣溫更低了。我們來到位於格拉斯哥附近的Lennoxtown,是對中台灣宣教極有貢獻的梅監務牧師(Rev. Campbell N.Moody)長眠之處。墓園所在地是在山丘上,圍繞著已成廢墟的教堂,但鐘塔被整修好,成為受保護的遺跡。墓園分為好幾區,大家分頭去找。 去年夏天台灣基督教史研究者、京都大學博士班的三野和惠造訪此處,並把相關的資訊提供給鄭仰恩牧師,包括梅監務牧師墓碑照片,是個賽爾特十字架(Celtic Cross,十字架加一圓圈,代表光明的十字架,廣泛使用於愛爾蘭和蘇格蘭),所以大家就去認每個有賽爾特十字架的墓碑,沒多久就找到了。這是一個小小的、粗糙的墓碑,而且是合葬的墓,另一位可能是他的岳母。 墓碑上亦記載梅牧師是「福爾摩沙的宣教師」。我們面對這低矮的小墓碑,為梅牧師唱詩篇23篇,做一個小小的紀念禮拜。


格拉斯哥大教堂


當天下午在格拉斯哥大教堂,參加了半場禮拜。禮拜結束後,鄭仰恩牧師和主持禮拜的牧師 Dr. Laurence Whitley (懷特理)攀談, 一聽到我們來自台灣,他就很興奮地說,他的祖父輩有一位到台灣的宣教師,原來就是台南神學院及教會公報的創設者巴克禮(Thomas Barclay)!大家回到教堂內,聽他講家族記憶中的巴克禮。原來懷特理牧師的外祖母,是巴克禮夫人Elizabeth Turner Barclay 的外甥女。巴克禮夫人回英國醫治腦疾, 病體未大癒,卻堅持要回台灣工作。在乘火車跨越歐亞大陸的艱苦路程中,再度病倒,死在旅程上。 這個悲傷遺憾的故事在家族中流傳,他們以為巴夫人「不得不葬在鐵路邊」。 王貞文牧師向他說,照巴克禮的記載,巴克禮夫人的確是在旅途中發病而未能回到台灣,但也並非葬在鐵路邊,而是在上海的醫院去世,葬在當地外國人墓園。
 
這次旅行看到兩個低調的墳墓,聽到一個對家人而言等於不存在的墓,見證初代宣教師的敬虔、儉樸和對台灣宣教的委身。也想到埋葬於台灣的幾位宣教師。馬偕家族有自己的墓園,巴克禮牧師葬在台南市的墓地,都有高大漂亮的墓碑。但最早埋骨台灣的首位宣教牧師李庥(Rev. Hugh Ritchie),由於高雄的外國人公墓已經被移除,根本找不到他的墓了。 

來到墓地,總讓人充滿感懷,但我們對上帝工人的敬意與懷念,並不會因為墓碑的大小規模而有所不同。甚至,遙遠的墓、已經找不到的墓,其故事更深植人心,更可能代代相傳。

(為台灣教會公報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