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31日 星期四

野百合春秋

老百合們,心情是複雜的。承認自己是「野百合世代」是件難事。還年輕,卻已變成歷史人物。見證人都在,吹牛吹不來,除了少數人愛說,大部分的人沒有太大興趣表白。又不想出風頭,又不參政,這些資歷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和1990年三月的中正廟廣場沾上一點邊的人,還是有一些難以說清楚的自豪。
326走完後,有個意料之外的同學會,或可說是同志會。狹義來看,大部分人並非1990年廣場上的重要人物,通常也不愛對人標榜「野百合世代」;廣義而言,每個人都在1990年前後受了啟發而投入社會關懷、政治關懷,這種介入並未隨著離開學校而消失,一有重要議題的運動,大家通常都會在街頭相遇。這幾年,這種同學會是我參加街頭運動的動力之一,每每讓我回味、激動多日。
「野百合」只不過是因緣際會下的一場盛會,卻在某些青年學子心中繼續燃起不滅之火。驚訝於還有人想要知道一些故事,而且不斷有人試圖重新詮釋。但是歷史事實的整理,卻做得甚少。
野百合也好,學運也好,是我生命中一個難以解開的結,是我始終逃避的歷史研究課題,始終不能不帶情感、不帶情緒去分析。可是看著野百合神話的形成與發展,以及目前學運史的詮釋方式,實在很想給它解構一下,至少也得說說不同角度的故事。
一位朋友用了很棒的比喻來形容我們這種人的心情:參與過1990年代學運的我們,就像魔戒裡的佛羅多,帶著魔戒而被戒靈所傷,雖然勉強痊癒了,外表像正常人一樣,那傷痕的影響卻是一輩子的,別人看不出我們的傷,無法體會我們的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那黑影的如影隨形。
很理想主義看待野百合的年輕人,可能無法體會這種心情吧!
這篇談的只是一種難以分享的心情。真正的春秋,待後日續。

邵族文化園區保不住

921大地震之後,邵族在德化社舊地以傳統的方式建造房舍,安置災後失去房屋的族人。現在回顧起來,當時算是藉著災後重建的寬鬆法令,尋求族群重新團聚生活的可能性。

德化社文化園區的竹屋建造好後不久,去參加過邵族的「鰻祭」。七八位「先生媽」穿著傳統服裝吟唱、作法,作為公共使用的竹屋鐘擺滿各種充滿特色的料理,好客的族人拿著麻糬餅一定要我們帶回去吃。祭場上還搭起高高的秋千,願意盪的人都可以去盪,整個部落熱鬧卻未顯出過度觀光化的景象。
其實邵族人幾乎已經失去本身的傳統文化和族群認同,大地震之後反而給族中熱心人士和關心社造的人士一個機會,實驗重建邵族認同、邵族生活社群的可能性。

上個禮拜父母到日月潭旅行,他們說完全看不到任何和邵族有關的事物。德化社碼頭弄得很漂亮,但是毫無原住民的文化特色。
日月潭沒有了邵族,只是一個大湖和山光水色,可能可以在瑞士、在日本、在挪威。
台灣到底想要怎樣發展觀光?沒有了豐富的文化特色,只有一堆號稱極度豪華但是缺乏美感的大飯店,就可以吸引人嗎?

2005年3月30日 星期三

火車上的素描畫家

阿仁牧師是我在台灣教會公報社工作期間認識的牧師,在這之前我就看過不少他的版畫和插圖,十分喜歡。他長期在鄉下教會牧會,日常生活儉樸單純,卻有極豐富的文化、精神財富。我在他身上也看到一個認真創作者的「龜毛」,他有很多執著,有特定的喜好,決不輕易妥協。《寶島素描簿》連載期間,他每每為了推敲文字而拖稿。那些看來自然輕鬆的語句,是他再三琢磨後的產物,因為要再很短的文字中適切表達,並不那麼容易。我發現他不只畫得好,也寫得好。他對生活中活潑有生命的台語詞彙,頗為用心。這和一般教會內死守教會用語的台語保存,很不一樣。
很高興看到豆腐魚訪問了陳義仁牧師。http://cgi.blog.roodo.com/trackback/48468
他的確是很能反應台灣民間社會力量的藝術家。

反侵略肉搏戰與青蛙效應

我開玩笑說,國民黨打算聯合「萬惡的共匪」來打擊「千萬惡的民進黨」。對老K而言,他們的格局是「中國」而不是「台灣」,敗選在野,他們總算創造出被中共利用的價值了,可以去那邊成為座上客。
江丙坤出發前夕,不小心聽到飛碟電台,主持人訪問蘇起,談到江丙坤可以見到中共第四號人物,語氣聽來是流著興奮的口水,真的是令人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早上看到國共的所謂「十項共識」,有哪一點是國民黨的功勞?有哪一點不是中國最近統戰所用的口號和標語?看得真是讓人寒心又恐怖。一群自願當布袋戲偶讓中國操弄得人,想不說他們賣台都不能。令人擔心的是,這些宣傳是可能有效的。他們避開了主權問題,圍繞著經濟優惠打轉,可是事實上就是以商逼政,隨時用主權問題要把你捏死。
326遊行絕對不是一個結束。反侵略的肉搏戰才剛開始。台灣和中國的關係日益複雜,不是單純的口號可以解決。
中國現在給台灣這隻青蛙一個溫水池,青蛙舒服得忘了這池水正在加溫。或許知道,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跳出池塘。反正還能忍受,反正日子照過。在被煮熟之前,還是爭做池塘老大比較重要。
DPP立場搖擺,老K原本就統,加上騎牆的親民黨,我們有何寄望?唯一好像主權立場比較堅定的台聯,總是做出反民主言論,讓人無法接受,更無法爭取各大的支持面。
我擔心的是,國民黨訪問中國如果效果不錯,其他政黨絕對跟進,大家爭著做業績,看誰能爭取到不要戰爭又可發展經濟的條件,主權反正不能吃,就擱一邊吧。
反分裂法帶來的台灣內部問題,在於以往「統一」這個隱晦的選項,現在浮上檯面且聲音會越來越大。而台灣真正獨立建國,必須面臨更大的挑戰和考驗。「統一」(指接受台灣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有可能在民主化的台灣成為政見,並且有支持者。這種局勢比戰爭威脅更恐怖,也更難面對。
能接受台灣在公民投票後和中國合併嗎?如果是透過完全民主的程序完成統一,能不接受嗎?
我對這樣的發展感到憂傷。獨派再不爭氣、再不提出新論述、再不好好鞏固民主政治爭取支持,過去的努力可能都將化為泡影。

2005年3月24日 星期四

《天邊一朵雲》真好看

《天邊一朵雲》首映就去看了。一開始對導演那麼精采的隱喻、諷刺點子,一直忍不住拍手、格格亂笑,然而越後面令人心情越沉重,再也不覺得是好玩的,再也笑不出來,最後一幕實在是傷感又釋放得讓人落淚啊!
對那些看著這齣片子還能邊打手槍的人,致上最高敬意,因為我只能感受到片中對真正A片的嘲諷,深刻表達出其中的空虛與可笑。然而導演對情慾的刻畫是深刻的,他抓到了人心幽微的需求與想望,道盡靈與肉密不可分的關係,也表現出人的疏離與寂寞、社會的壓迫性結構。
我要說,這部電影真的很好看!不僅就電影的技法而言拍得精采,更是一部極有深度、極有思考的作品。我不會推薦所有的人都去看,特別是那些想打手槍的人。但是期望願意誠實面對自己的人,走進電影院來一趟朝聖之旅。
這部電影到底好不好看,每個人看法當然會不同。你要不要看,是你的自由。但揚起道德的旗幟,祭起國家機器的武器,在這自由的時代打算「獵巫」,實在是沒有必要。

2005年3月23日 星期三

成為地攤修行者的作家

從副刊主編到地攤商,別人眼中或許是一種淪落,他卻覺得收穫真多,學到真多。地攤世界赤裸裸展現人性的貪婪、愚昧、狡詐,完全是資本主義人吃人的縮影,但也提供謹慎不妄求的小生意人一個生存空間。
他說:「我選擇成為嬉皮,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去追求別人眼中的成功。」
他努力向在場的大學生傳達一種與主流社會截然不同的人生觀,我戲稱之為「小徑哲學」,因為他說自己人生至此不曾走過大路,柏油路走起來就是不舒服,他總是選擇森林荒野中的小徑。這條小徑是這樣的:不要被資本家奴役,不要被賺大錢的念頭控制,做一個自由而不被異化的人,靠勞力或正當生意來養活自己,旅行、觀察、創作,簡樸生活。
演講桌前擺著他做的幾件小小的佛像雕塑,是去敦煌旅行後的靈感。他說,製造這些佛像是一種心理治療。以井上靖《敦煌》中的落難秀才自況,因為身上帶著深刻的人文素養,不論在何種境遇中,仍會不斷創作。「我相信人類文化的進展,是由眾多無名的落難秀才所推動,而非靠文化明星。」
地攤修行者,其實也快結束這段修行了。他說六月就要搬到台東都蘭,加入那群「漂流木」的嬉皮們。「這是一場試驗,這群人會產生震撼性的文化革命,我相信野性的、發自民間的文化創作,而非政府補助的文化活動,才是真正有力量的、有生命的。」
那,寫作事業呢?這位成名甚早的作家告訴我,發表的通路越來越少,他如果靠寫作絕對活不下去。他也早已放棄寫出傳世之作的野心。但他的筆其實從來沒有停過。
葉石濤那句「作家如野草」,又跳進我的腦海。自生自滅的臺灣作家,正因為自生自滅,才有蓬勃的生命力吧!只是當泥土都變成水泥,連野草也難生存。全球化趨勢、懸殊的財富所得、瘋狂的消費社會,擠壓得人心變形,陷住所有想逃離的肢體。像野草般追逐泥土、護住泥土的人啊!我也相信這種「落難秀才」才是文化轉折點上的關鍵力量。

2005年3月22日 星期二

和平家書:致一位凋萎的老兵

受著仇日教育長大的我們,對長輩的「哈日」始終難以接受。您始終愛好日本的食物,日本的規矩,心情日記以俳句、短歌來寫,講給晚輩聽的故事多是日本名人事蹟或中國古典掌故,電視打開著幾乎定頻NHK。自認為很「愛台灣」而追求自主性的我們,看到這種對殖民者的傾慕之情,感到一種近乎羞恥的情緒。熱愛自由的我們,對您那種威權家長的姿態避之唯恐不及。追求和平的我們,對您身上那種軍人氣質感到害怕。
然而,對歷史的好奇引我與您親近,我想了解生活在不同政權、不同文化下的你,到底走過什麼樣的路?你們那一代的經驗,在「換時代」後,成為一段空白與禁忌,直到近日才開始被紀錄與討論。我想您看到「臺灣的戰爭歲月」這類展覽與研究出現,多少還是有一點安慰吧?雖然您還是堅持著不願接受訪問、不願談及你宣誓過不能透露的「軍事機密」,因為對你而言,除非直屬長官命令解除,誓約過了六十年仍然是誓約。
多次與您交談,在碰壁式的問話中慢慢體會,原來您始終還在當兵!儘管戰爭在1945年8月15日結束,儘管已經換了一個國家統治,您卻還守著軍人的戒律,守著忠誠與義理,以您的方式守衛所愛的鄉土。
我終於抓到您對這場戰爭的詮釋:臺灣人並非自願參戰,是因為身為殖民地的人民被統治者束縛的命運;臺灣青年是為了爭取和日本人平等的權利,而付出血的代價,為日本人打仗,但同時也是為了保衛臺灣而戰。您耿耿於懷的是:當初父老鄉親熱烈歡送青年上戰場,要青年們為臺灣人的尊嚴而戰,然而戰爭一結束,退伍回鄉者面臨的是社會冷漠,戰死者的孤魂徘徊外鄉不得歸。生不逢時的感概,及對「同期之櫻」殞落的悲痛,讓您的生命停格,往後的年月永遠徘徊於這段記憶中。
您親身見證了1945年8月15日到10月25日間,臺灣曖昧緊張的局勢,一個至今沒有人承認的「臺灣獨立陰謀事件」。您始終不願將自己的經驗公諸於世,但是您曾經說起,臺灣一位偉大的民間領袖,以及您自己,在「決戰派」日本軍人的威逼下,堅決拒絕名位權力的誘惑,明確傳達「臺灣人要的是和平」,力阻躁進的政治圖謀,並向日本統治者要求臨別前留下「平安」為禮。這段背負重責大任的經驗,成為您一輩子的負擔,每年到了八、九月,惡夢不斷纏繞,心臟病頻頻發作。戰後的種種發展,您看在眼中痛在心中,隱忍不發;我們這一代對臺灣過去的歷史了解不深且充滿偏見,您想說出自己的心聲,又覺得我們絕對不會了解。
「入安樂之場,當體患難人景況,居旁觀之地,要諒局內人苦心。」您寫下這樣的格言,希望我們稍微體會在戰爭中犧牲的一代,已成為促成臺灣繁榮安樂的土壤,對他們,我們不能不存感激之心,不能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我知道,您雖然在心理上一輩子當兵,卻從來不曾歌頌過戰爭。您企求尊嚴與和平,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來守護。沒有在青年時期戰死,在病床上凋萎的您,在天堂應該可以昂然無愧,與「同期之櫻」相會,因為您帶著他們共同的印記活下來,把故事傳了下去。
今日,臺灣仍受著戰爭威脅。我們渴望和平,可是卻懦弱著不願付出生命代價,總期待犧牲的不是自己。我們不希望戰爭,但可有足夠的智慧制止戰爭?敬愛的老兵,多麼希望您還在,多給我們一些啟發。


非廣告:老師父以「白鳥」筆名,出版了一本書寫日治時期臺灣歷史的書:《臺灣的悲情歲月》,台南,人光出版社,2002年出版。意者可洽新樓書房(06-2356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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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3月21日 星期一

一群可愛的年輕人和《焦土之春》

去年總統大選前後發生的諸多事情,藍綠對立,以及政治操作下台灣社會深深的創痕,讓許許多多的人心灰意冷,充滿無力感。然而台灣社會真的是那麼充滿對立嗎?真的沒有中間路線的空間嗎?我們看到這群年輕人努力去表達對鄉土的愛,更努力去尋找「真的」、「對的」。他們並不坐下來嘆氣,並不抓狂謾罵,卻試圖在這瘋狂的時刻將自己獻上,想要「真實誠懇地唱一首屬於我們時代的詩歌」(吳易澄,焦土之春》頁38)。
他們真真實實愛台灣,但卻不同於他們的父母,他們的阿公阿媽。他們走上街頭,參與台灣正名運動,但是也發出這樣的反省:「若『台灣』這個主體的內涵物,最後還是在口號指導下、只是翻找歷史餘燼中的磚瓦,對現實中弱勢社群依舊形成壓迫,那這樣的「台灣認同」,與過去黨國教育教導的『中華民族神話』,又有何差別?」(周馥儀,《焦土之春》頁93)
是的!這真的很缺乏戰鬥性。他們沒有強大的意識形態做後盾,沒有革命策略,沒有抓著敵人拼命打。但是,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台灣的希望:一種理性、充滿愛與關懷、願意自省的力量。滴水穿石的力量。
我不知道到底會有多少人買這本書。但我知道,看了這本書的人,會知道台灣在殺伐逐利的吶喊聲之外,還有一股微小卻堅定的聲音,願意在焦土上耕耘,等待春雨。

來到樹窠

我們把它稱之為「小精靈的家」。一道竹橋在樹下,橫過小溪。樹根伸進水中,樹上有一個洞。要到梅子園的路上,我們會停留在這裡玩耍。躺在大石頭上,傾聽小溪唱歌,看著太陽光穿透茂盛的綠葉照下來。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那裡。

當然,我已經遠遠離開那棵樹,不論就時間還是空間而言。

這些話傷感得如「菩提樹」。

舒伯特也是童年好友。久已疏遠,卻仍親切。常常在麻木呆滯的生活中,突然聽到一小段樂曲,總感覺像是皺皺的衣服被熨斗走過,心靈伸展得如新生的豌豆鬚,簡直要踮起腳尖來。

時常在心裡回到那棵大樹下。一位朋友說得好:「勿忘初心」。在跌跌撞撞毫無成就的人生中,因為我還能回到樹下,回到充滿好奇心與正義感的本心,我就覺得快樂。

我就這樣開始我的部落格。和相識與不識的朋友分享這個樹窠。願溪水常流,樹葉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