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3日 星期日

王貞文:踏繪的考驗

2012年12月12日,貞文寫了以下的這篇短文。背景是前幾日台灣神學院舉辦了一場有關牧養同性戀者的研討會。這場研討會用意很好,但是受邀到場分享生命及信仰經驗的同志基督徒,遭到充滿偏見的與會者言語霸凌,對同志友善的學者和牧師等也遭到侮辱恐嚇。

一場原本應該以基督的心為心、用心反省、努力消除歧見的研討會,卻連保障受邀來賓的發言權、尊重不同意見者,都很困難。在反同聲浪高漲的基督教界,讓同志基督徒和支持同志的基督徒面臨「踏繪」般的考驗,如受公審。而要求進行「踏繪」的,是堅持要給同性戀者定罪的『基督徒』。





【踏繪的考驗】 by 王貞文


十六世紀,統治日本的幕府下令禁止基督教傳播,逼迫基督徒踩踏基督聖像,來表明「棄教」。不願棄教者,就會受到嚴酷的刑罰,會喪生。許多神父與信徒因此「在形式上」以「踏繪」(踩踏聖像)的儀式棄了教,在心裡繼續偷偷地信仰基督,因為相信基督的寬廣與包容。還是有樸素的農民堅持不「踏繪」,要在身心靈與身份認同上,都堅持基督徒的身份。
昭文說,今天,同志議題成為教會「踏繪」考驗。只是,現在把基督的像丟在許多基督徒腳前的,不是幕府將軍,而是教會當局。堅持相信基督的愛是包容一切的人,也就是覺得同志應該完全以同志的身份,公開而自由地在教會中生活的人,往往在目前福音派基要派的「主流」意志裡,被逼到角落,面對抉擇:要冒著被拒斥被流放的危險堅持信念,還是要打模糊仗求安寧?
這是我們的「踏繪」的考驗:要堅持妳原本所信的基督,還是要踐踏妳所愛所追隨的基督,隨著主流價值,隨著經濟利益來定義基督?
對於同情、認同台灣同志運動的奮鬥的基督徒來說,這個考驗雖辛苦,卻是關鍵的爭戰。
許多同志在年少的時光就被耶穌基督吸引,在發現自我的掙扎過程認識基督。他們與基督的緊密關係,是無人可以奪去的。但是教會裡的多數人卻看不到這些過程,也看不到這樣的信仰之美,反而一再地要他們否定他們所經驗到的基督,否定他們的自我,換上一個由中產階級教會所定義的基督徒身份。
把同性戀的身份認同,與基督信仰對立起來,本質上就是一種錯誤。同志基督徒所體會的基督,和異性戀基督徒所體會的基督有什麼兩樣呢?也許同志基督徒在受迫害與排斥的經驗裡,更能體會基督的心,在身心的苦辱裡,更能深刻體會到上帝的愛。
人能選擇價值觀,卻無法選擇她的生物性所定義的性別與身份。同志基督徒可以選擇,是要向教會強權低頭而扭曲自我,為生存而說謊,還是要以真實的自我追隨基督,坦蕩蕩地選擇一條被拒斥看輕,但真實的路?
有人選擇痛苦地極度扭曲自我,來把自己塞入某些基督教徒畫出的框架裡,來求得「我是個好基督徒」的自義感覺,求得某些有勢力的基督徒的掌聲。這個人值得尊敬同情,但這是很悲哀的事。這不是教會可以感到驕傲,反而應該感到羞愧的事。因為這表示教會仍沒有空間,讓基督的愛真實的臨到每一個人。
如果必須踐踏被侮辱被損害的同志基督徒所活出的基督形象,來求得個人在教會中的地位,求得個人的生存空間,我選擇不這樣做。我選擇與同志基督徒站在一起,以他們的生命見證補滿我對基督認知的不足。
圖是我為新使者雜誌談論遠藤周作以「踏繪」的故事為主軸的小說《沈默》所畫的插畫,「踏繪版」。

貞文在臉書留言的地方又補充:
寫這些話是因為不能親自去參與一場討論會。
這是當初推掉討論會的回應工作時,所寫的一段話:因力氣與時間不足,而必須推掉一個北上去「回應」一篇論文的工作,雖然知道那是一個重要的工作,是得去參與、明辨與詮釋的時刻。
今天的工作,仍是要把聖經的話語從「傷人致死的石頭」的狀態中解放出來,讓那真正帶來生命的,餵養生命的,保全各樣生命情境的本質顯現出來。
今天的工作,仍是要讓被傷害侮辱,失去生之喜悅的靈魂,在上帝的愛中強壯起來。



參考資料
陳小恩的紀錄
2012/12/14
【哭泣】
這幾天發現,可以哭真的是一個恩典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本來還在同情被抨擊慘烈的朋友C,因為他明明很多情緒,但目前腦袋卻只能一直想「我到底是哪裡被傷了」,好好大哭一場都沒辦法,很心疼他。但隨即也發現自己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參加完三天會議的今日,我仍然會因為陷入思考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忘了吃中藥、飯也亂吃...。一有空檔就是不停的想,騎車想、睡覺想、...
【親親】
昨天某人等到十二點多發現我都還沒要休息的意思,半威脅的把我拎進房裡。躺在床上,我腦袋還一直轉著。敏感的她發現我身體根本沒有放鬆,她溫柔地拍拍我、親親我。我發現自己竟然只有在被親的時候才有辦法停止思考。縱使自己也很想藉由身體的互動來放鬆自己,但發現這顆腦袋與身體根本就是“壞掉了”。(如果廣義的教會類比為國家,然後法律宗旨是讓一個人身心靈健全,某人最近應該可以去替她還有替我申請國賠)
我要謝謝我的伴這幾天溫柔的陪在我身邊。會議那三天裡,因為幾位夥伴都在,我們家根本就變成了策略中心。謝謝某人很放心也開心地讓我與朋友們整天整夜的互動都沒有理她(沒有吵鬧好乖XD)。她只有在昨晚我終於躺在她身邊時有點小撒嬌小吵鬧委屈的說我好久都沒有理她...(真的是很委屈她,我連續好幾天即便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也都一直心不在焉的)
與她的互動我想起第二天講座裡陳南州牧師與會場眾人激烈“討論著”同性性行為的事情。南州牧師呼籲大家,不要覺得性就只有性器官與性器官的接觸,「性行為是整全人格的一部分」,透過在關係裡的敞開、分享、「毫無保留、相互委身」去體會信仰裡神對我們的愛。
【台神講座Day2‧部分】
其實我早在07年寫論文時整理資料就已經讀過南州牧師的東西,想到自己早已在這條路上(這絕對是恩典,不只是努力與幸運可以訴說的一切),讓我不禁淚流滿面。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對於第二天講座的東西完全不想整理、無法觸碰。
除了對羅秉祥教授「失能disabled」的解釋非常不以為然以外,我想最讓我當機的原因是:這可是我這十多年來對於身體、對於情感、對於關係的理解、體會。這些在生命裡在信仰裡的體會,怎能容你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在通通不了解甚至不想了解的情況下)批評且推翻?想用信仰語言來壓我?辦不到!因為我背後那十多年的思考也通通是用日夜尋求的信仰語言累積起來的,你短短幾句話就想否定這一切,叫我怎服?被你否定掉的我們的生命經驗你用甚麼來補?
(想到這裡我真的可以理解,為什麼有很多同志基督徒會想自殺,因為當這些通通被推翻掉了之後,我們過去的生命根本就空了,補進來的如果是那些空泛虛偽的東西,你說我們怎能不成為遊魂?怎能不撕裂?怎能不陰魂不散?~我實在好心疼好幾位從走出埃及出來到同光的朋友,他們那種從此進不了走出埃及也無法融入同光的生命狀態,真的叫我好難過)
關於同志某些特定性行為的被攻擊,我昨天突然領悟一個道理:「這種事情你“覺得”可能不好或是你想不透,真的沒有關係,因為我們知道怎麼做就好,告訴你或教你你也用不到不是嗎?」在這個爭論點上,我覺得除了是那些牧長們基於某種信仰的堅持外,也因為牧長們被他們自己性行為的想像侷限住了。(蔡茂堂牧師那天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最大的性器官其實在腦」)
(很想跟他們說,求求你們基於信仰的緣故放了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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