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火車人不算少,那個時間照例都會有一些老人家坐火車去大醫院看病拿藥,往往可以聽到交換保健、醫藥資訊的談話。我通常帶著書或報紙看,不大理會車廂內的聲浪,但是這次全心閱讀隔離不掉一個高分貝、充滿憤怒的聲音。我抬起頭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吵:一位高大健壯、微禿的中年男性,怒罵著他對面一位瘦小老人家:「老而不死是為賊」。
我起先以為是父子吵架,後來才慢慢聽出,根本完全是陌生人,那位大哥聽著幾位老人談論健康問題(詳細內容忘記了),突然插嘴怒斥他們,特別針對一位老先生,要他不要傳播錯誤的知識。旁邊有人試圖打圓場,請他就他所知道的正確知識拿出來分享,結果這位大哥就放大聲量演講起來,可是並非講什麼健康醫療知識,而是開罵,不斷罵:「不是老人就有智慧」,「老人不努力讀書學習,跟不上時代」,「別以為老別人就得尊重你」,仇視、數落老人的演講持續下去,每講幾句都要插一句:「你講對不對啊?」又有人試圖要他別再罵下去,請他把話題轉回之前人家在談的健康問題,他就開始說自己是醫生,學習過程多麼辛苦,他到現在還多麼好學不倦,然後又回到罵老人的話題,開始說自己的父親九十多歲了,很愛裝權威,可是其實什麼都不懂,早該死了卻不死。
被迫和他關在同一車廂的人漸漸不再搭理他,但是他的演講仍停不下來,抓著坐在隔壁的年輕人繼續演講,聲音大如宏鐘,離他五、六公尺斜對面的我,被震得耳膜都痛起來。
他講著講著,似乎很怕人不信他,還站起來說要表演鐵頭功,真的狠狠撞車廂的牆壁好幾下,以證明他是多麼勤奮、用功、不斷學習。整個車廂的人被嚇得沒人敢說話。
被迫聽他演講的二十分鐘內,他同樣內容的話至少重覆三次以上,而且越講越大聲。越沒人聽他就越急越氣,不知道在他旁邊那位年輕人是不是也像「巴士阿叔」裡的那位年輕人一樣急欲脫身而不可得。
最早被他羞辱的老人,說了他幾句後,便擺出不理睬他的姿態。但是全車廂都被綁在他可怕的聲浪中。他也不再針對那位老人,而是擺出「教育者」 姿態來訓所有的人。
20分鐘後,我總算到站可以逃開。那位大哥的演講還沒結束,不知道是否會一路罵到高雄甚至屏東。
沒有人能制止這位失控的大哥,大家得默默承受他的噪音與仇恨情緒的攻擊,實在讓人感到極度不爽。無法阻止他,無法為被羞辱的老人討個公道,讓我足足好幾天「自我感覺不好」。
從他的話中,我想他一定和他父親關係極糟,不知道從小受過父親威權多大的傷害,但是他那種目中無人、任意羞辱陌生人的行徑,難道不是繼續複制這種傷害?
巴士阿叔讓我又想起這位火車大哥。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這些發飆者應該都是情緒障礙、有些跨不過的關卡,某種程度值得同情。但是當他們以語言暴力(有時還佐以危險的身體動作)在公共場所發飆時,應該要有制止之道吧?有沒有人能教導一下這方面的處理技巧啊?或是公權力是否有介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