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部作品中都出現渾沌卻是真大智的男主角。《末世男女》第一人稱的男主角，不夠聰明不夠狠，無法為惡，成為末日倖存者，見證人類的愚騃。《別讓我走》的湯米，因笨拙而被同儕所嘲笑，卻比自我欺騙的同伴們更早看清事實，然而他仍然抱持著夢想，執著地努力著，想透過「表現靈魂」(畫畫)來爭取掙脫複製人只為捐贈器官而存在的命運。當然，他的夢想只是一場空。這種徒勞的努力，不只令人唏噓，更令人為之毛骨悚然。
《別讓我走》沒有像《末世男女》那樣繁複的場景、對人類科技文明與權力的描述與諷諭。石黑筆下複製人的世界看似單調平凡，你卻在那樣的生活中看到自己如複製人般被整個體制操弄著，看到我們所身處的文明是那麼恐怖。
《末世男女》裏提到創造複製人的人，努力禁絕他們發展宗教與藝術，「如果他們開始畫畫，就完了。」《別讓我走》似乎某種程度在回答這個問題。這群被海爾森學校特別培養的複製人孩童，被鼓勵創作，以創作品來互相交換、換取代幣，還有可能獲選為「夫人的收藏」。他們學會創作品是有價的，創作品代表他們自己，後來湯米和凱西(敘述者)還把「只要真心相愛就可以延緩捐贈器官」的神話和創作聯想在一起，分析後認為夫人將以所收藏的作品來判斷申請的兩人是否真誠相愛。於是沒有作品被收藏的湯米，開始努力創作。然而這不過是海爾森學校創辦者的策略，以複製人的藝術表現來爭取人們的同情以獲得捐款，也讓複製人在開始捐贈器官之前，能過一段懵懂快樂的日子，是一種現今我們不算陌生的「慈善」行徑。他們在意的並非作品中的靈魂，並非複製人的人性，而是這套辦法是否能夠讓利用複製人的過程更順利。
海爾森學校裡一位老師露西作風和校長不同，認為應該早點讓這些孩子知道未來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麼，而不是讓他們在錯誤的夢想中長大。她曾一度向湯米說，你會不會畫畫一點都不重要，但是她後來又説她之前的想法錯了，鼓勵他即使離開學校了也要繼續創作。在現實處境上，每個複製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會不會畫畫根本沒有差別；但是，那些作品的確表現出每個人的個性，是他們確實存在過的證據。露西會有前後矛盾的看法，是因為她同情這些孩子所做的徒勞努力，又不忍看他們的一生僅為了器官被利用而存在。
所以到頭來，仍然觸及了複製人研究的倫理問題。
只是，小說中複製人的處境，並非只是複製人獨有。在體制中馴良地被教育長大、努力配合他人要求、為了合群而壓抑個性、不願面對現實寧願欺騙自己、順從那將你帶向死亡的命運.........我們也都這樣活著，活著。
到底童年徹底受保護、不識人間疾苦與未來苦難比較好，還是一開始就認清事實而活得沒有盼望比較好？到底該徒勞地畫著可能永遠沒有人會留意的畫比較好，還是根本一開始就不懂得畫比較好？《別讓我走》提供了思考方向，卻沒給正確答案。
延伸閱讀：雙餘館：Oryx and Crake
我在電影院看過"銀翼殺手"後的好幾年,有次跟同學聊天,同學說,裡面那個獨角獸所營造出來的伏筆真是高明, 我聽得一頭霧水,不記得有任何獨角獸,後來才知道,這是電影版跟LD導演剪輯版的許多差別之一.
回覆刪除這電影很棒,配樂更棒,可惜當初買的原聲帶是黑膠唱片,早就不知丟哪去了.....
去年聽說華納在規劃一個25周年版,預定2007年推出,可能是藍光光碟版....如果真的出來的話,我大概只能乖乖去升級藍光DVD了...XD
"在現實處境上，每個複製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會不會畫畫根本沒有差別；但是，那些作品的確表現出每個人的個性，是他們確實存在過的證據。露西會有前後矛盾的看法，是因為她同情這些孩子所做的徒勞努力，又不忍看他們的一生僅為了器官被利用而存。"
回覆刪除確實有矛盾。假設被複製者的命運，在現實的處境將會一樣，但是其創造的作品，卻又呈現個性的獨特處，那麼，前面的假設是不成立，或者應該是說，［最終的］命運也許相同，但走向這個終點的過程［創造力］依然是不同與獨特。反而是這個夢想的權利，讓那個看似不可改變的終點，變得不同起來！
有點關聯的題外話。
基督教的受難週就在下週開始（４／１－４／７）。曾經想，如果耶穌能夠從頭再來一次，是不是最後的命運也是一樣被送上十字架？我想，會的。因為在那個處境下的現實，這是會發生的，不論是誰。但是耶穌到底是將這些看作為不可改變的命運，是夢想的破碎，還是夢想和盼望的原動力？被釘十字架並非宿命，但是他懷著幾乎是無理解，對生命的愛與盼望，將他導向走往羅馬帝國統治下，十字架刑罰的命運道路，他對夢想的執著，讓不可改變的命運［人的死亡］，變得不同。
說出處境現實固然殘酷，但剝奪夢想的權利卻更慘忍。
寫得真好，讓我急著要去找書來讀。
回覆刪除會不會畫到底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而且，什麼叫做「會畫」呢？對我而言重點在於畫了要有人欣賞。雖則未必會入選「夫人的收藏」，即使只有一個欣賞者也是對孤寂生命的肯定。
＞在體制中馴良地被教育長大、努力配合他人要求、為了合群而壓抑個性、不願面對現實寧願欺騙自己、順從那將你帶向死亡的命運.........我們也都這樣活著，活著。
這一段給我的感想也是：「夭壽，怎麼這麼銳利，怎麼這麼會寫......」
還有，題外話，alhorn，我當年聽的《銀翼殺手》原聲帶就是judie借我的。很喜歡它的配樂，結果又等了十多年才看到電影DVD。
如果畫畫足以成為心靈的出口, 不必有人欣賞可能也就夠了.
回覆刪除石黑在書中勾勒出愛、回憶與認同的重要性。這部分我在上面的文字中未加以強調。
回覆刪除店小二提到「剝奪夢想的權利更殘酷」，不過，石黑是要質疑「同情卻無法真正去愛」、「提供安慰與夢想卻不能夠改變現實」。他厲害就厲害在描寫出在充滿虛假的環境中，人還是有認識真實的能力。
書中對「創作的意義」、「作品價值」等其實有相當深刻的描寫。從海爾森學校的創作活動來看，創作當然有自我滿足、成為心靈出口、爭取別人認同等意義，但是當他們離開學校、逐漸面對自己那被命定的未來，創作就變得不重要了(論文也被放棄了)。不過，湯米即使在夢想落空後，仍然繼續畫著畫。原本畫畫是為了交換實質或無形的利益(延後捐贈、蒙赦免)，後來沒有任何利益可言時仍然繼續畫著，這時的創作應該是完全為自己而作吧。關於這一點，iastist說得好：
>>如果畫畫足以成為心靈的出口, 不必有人欣賞可能也就夠了。
關於《銀翼殺手》，我印象比較深的是配樂，最喜歡的也是配樂。印象中場景不凡，音樂很棒，故事挺優，就是演員很柴。只喜歡反派角色複製人領袖。
Alhorn若真買了25年紀念版DVD，有機會請借瞄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