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哥首先是貞文的學長,貞文在寫作上的伯樂。
最初我對他是提防著、有些敵意的。他在國語教會系統活躍,而我是長老教會意識形態超重的人,對國語教會原本就有敵意。我以為他是外省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台灣人,而且父親是那種日本精神的台灣菁英,他的名字來自西鄉隆盛。
蘇哥足智多謀,能力很強,努力希望促成基督教界的改革,透過文字工作來推。
1991年5月9日清晨,調查局跑到清華逮人,程華淮和王南傑衝到女生宿舍通知我。匆匆打了幾個電話,我知道和陳正然他們相關。正好前兩天我和偉程談過話之後,放在圖書館的書包不見了,裏面有一本我的常用通訊錄。打電話給在香山的可拉,她說警察去查戶口!我不能回嘉、不能去貞文那裡,也不能到通訊錄上列出的任何人那裡。於是我想到蘇哥。他不在我的通訊錄上,但他的電話號碼我記得。
聽蘇哥講過他被調查局約談的經驗,他對白色恐怖這套充分理解,也是在那個經驗後他更堅定反抗意識,並不斷修正自己的策略。我想他可能可以幫忙。於是我先到台北,再找公共電話打電話給他,他二話不說就說我可以去他家。我在他家待了一晚,和他談遇到的狀況和我的理解,他提供一些分析,並勸我保持樂觀。也說,如果需要,可以在他家住一陣子沒關係。但是隔天我就跑回清華,和朋友們一起組成「廖偉程救援會」,借了數學系的研究室,幾乎日夜都在那裡。因為事發當天清大有抗議,還跑到調查局去要人,局勢看來並非不可為。
因為這個跑路經驗,我深深感謝蘇哥。他是我重要的恩人,一輩子都不會變。
後來他會找我,想藉我在長老教會的青年圈子發揮影響力。他永遠有無數點子。蘇哥和我總是意見不合。我無法跟隨他的路子,他太會佈局算計,我始終是個直率的傻子。我也討厭他有時依附權勢、或是很會借力使力來推進目標。
有一次和他爭辯某事的處理方式,我總認為應該黑白分明一刀切,但他說:「歷史是涵沙帶泥前進的,黑白之間有很寬的灰階,世事很少能真正分黑白,妳得在灰階中把握方向。」
我覺得深受啓發。
貞文去世前不久,他發現20年前中研院近史所《口述歷史》 3刊登出鍾逸人對他的錯誤了解和評價,他說要告中研院和許雪姬。我熱心當中間人促成他和許雪姬對話,許老師也爽朗道歉,但蘇哥的憤怒沒有稍減,一直找各方主持公道,包括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川都出面。我在他打電話騷擾到我的朋友之後,氣到寫信跟他斷交。貞文的紀念畫展,他們夫婦有來看,但是蘇哥還是悻悻然,並沒有和我講話。然後這兩年我上臺北,也一直沒有去和他見面復合。聽到他去世的消息,心中是有遺憾懊悔的。
這些話,感覺還是必須說給人聽,所以先和你們分享。不懂沒關係。很多故事仍待細講。
這幾年對我的生命很有影響力的年長男性朋友、老師,紛紛離去。人生真的邁入另一個階段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