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4日 星期一

紀念林信堅牧師(王貞文)

 




今天是林信堅牧師的紀念日,他於2006年12月14日去世。同樣是台南神學院的老師,走過美麗島前後驚濤駭浪時代的。
他是教會史的老師,白話字也是由他教導。因為是成大外文系畢業的,所以也被要求要教英文課,雖然他覺得英文老師其實比較好找,應該讓他全心研究歷史,但是神學院在使用人力上,總是習慣一個人當很多人用。
我在1987年進入神學院,他教我們教會歷史,也擔任導師。
那時,他剛把楊士養牧師所寫的《信仰偉人傳》做了增補與修訂,又熱切地研究著巴克禮牧師,對於台灣的信仰前輩,有很大的熱忱,也把這樣的熱忱努力在課堂上傳達出來。
但是追逐「名師」的同學們,對於比較樸素實在的老師,有時會看輕,會訕笑。加上總有一些傳言,說他在美麗島事件之前,曾被吸收成為「爪耙仔」(線民),有些人就一直對他有敵意。
現在我們對戒嚴時期國民政府的控制手段比較瞭解了,這種被吸收為情治單位耳目的「秀異份子」實在多到不可勝數,有的是被以獨特的榮譽感所吸引,有的被威脅,有的被利誘。在神學院裡,老師,職員,學生都有被吸收入這樣的系統,但林信堅牧師也許是唯一一位基於信仰良心,坦承自己被迫要收集資料寫報告,向院長懺悔的人。他的誠實與對信仰的忠實態度,卻反而成為一個充滿謊言的時代裡,備受責難的人。

我認為他所受的責難是不公平的。
他是一位樸素純真的牧者,信仰堅定而熱情,很關心學生的生活。
我有幸在他投入最深的東寧教會實習兩年。他最喜歡稱讚這個教會是:「工人和學者平起平坐,一起禮拜的教會。」我很高興可以帶著他對這個教會的眼光,參與在這個教會裡,真的去體會努力要打破社會階層的基督團契。
我記得有一次我在東寧教會講道,用很大的熱情講起那時候才開始進行的二二八事件平反運動,他非常感動,握著我的手,用英文說他怎樣流著淚聽。後來我注意到,在情感激動的時候,他常常用英文表達。
後來,他腦瘤開刀之後,許多語言的能力暫時塞住了,他也多半用英文表達。李美連師母說:「英文的邏輯比較清楚吧?他現在就是英文講得最好。」
林信堅牧師對互助社運動非常投入。他所成立的新樓互助社,幫助了許多生活艱難的牧者與神學生。後來,他去YMCA,推動國際青年交流的活動ICYE,讓許多青少年有機會出國遊學,培養國際觀。許多年輕人經過這樣的大冒險之後,脫胎換骨。
林信堅牧師非常任勞任怨,受託付責任,一定盡全力去完成,即使自己的力量已經衰微,也不輕易放棄。
1998年或1999年,他因為中風,而被發現腦中長了瘤。經過開刀治療,恢復體力之後,就又回到神學院擔任教職。他對教學有很大的熱忱,對神學院的信仰生活,更是盡心盡力投入。
我在2004年回到神學院教書。那時,林信堅牧師的身體已經很弱,但還是勉強地教著英文課程。他用「世界宣道會」(CWM)的雜誌當教材,引領學生在閱讀英文之餘,還能夠認識這個世界各個角落的人權議題、氣候變遷、經濟不公義等等的現象。
有一次他主領的早禱,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他用非常有感情的聲調,朗誦了一篇精彩的短文,內容是說:一個人被看輕、被忽視、被傷害,坐在城市的角落,願意默默守候苦難世界,最後說,這人就是耶穌。
那個早上,他像是又恢復到生病之前,那樣有力量,有熱情地傳達著他所堅信的耶穌基督。而他也願意以他全部的心靈、肉體,追隨這樣一個耶穌。
他還是提早退休了,在台東女兒家養著病。臨走前,他把許多過去收集的書本、照片、筆記、楊士養牧師的教會史講義等資料交給我。其中很寶貴的,是他 1983年在加拿大影印的一批馬偕的信件。那是他整天坐在檔案館裡耙梳出來的資料。可惜後來他因為忙於其他的事務,完全沒有時間把這些資料整理成文章。
但是,巴克禮的研究,他有認真的寫出來了,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歷史委員會的《聚珍堂史料集》當中,「巴克禮作品集」一冊裡,他寫了非常精彩的導讀。

他去世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心疼。他承受了不少委屈,也還有很多事想做。教了一輩子書,最後,他還是願意成為「大體老師」,將自己的身體捐給成大醫學院,坦蕩蕩的,實踐基督的愛到最後一刻。 

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jenwenw/posts/1240155962667567

王貞文寫於2015年12月14日


我信肉體的復活──「大體老師」林信堅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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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YMCA和他共事過,真的是很好的人,不過他可能不太適合那裡,受了不少委屈,很令人心疼。
林信堅牧師一生都是刻苦自己,成全別人,這一方面,他真的是基督的門徒。想念他!

他也是一位浪漫愛老婆的牧師(老師),上課時曾教我們英文歌然後回述當時跟師母的浪漫片段。上課時,我們帶零嘴給老師(手工餅乾、糖果之類的)他會像大男孩子一樣包起來說要帶回去給師母吃跟師母分享⋯⋯英文他最常提的就是「英文怎麼變就只是這12時態!只要熟就都沒問題⋯⋯」。原來在我記憶裏的牧師他的生命中有這麼多深度的故事⋯⋯⋯
他哥哥義堅在我教會,轉來一個多月就過世,他的個性應該和妳所描述的弟弟一樣,對南神很關心(南神校友),常常奉獻。夫人不識中文,所以之後期書籍由我處理,現在存在LONG ISLAND TAIWANESE CHURCH LIBRARY,留下許多神學與教會和南神出版品。
他們有一種「打破自己」,把自己完全交給上帝,盡心愛人的信仰態度,讓人敬佩感懷。
他受的委屈真的很不少。我還記得有一次,一位原本應該由他指導講道的學生,因為看輕生病體弱的他,一直不肯去找他討論,也不曾招呼一聲,讓他很受傷。
禮拜開始之前,他坐在我身邊,輕輕地用英文說:「我知道我不是聖經神學的老師,我現在講話也不夠精彩,但是他如果來找過我,我還是會盡力分享我所體會的。講道是分享生命...」
他靜默一陣子,然後有點難過地說:「我在思考是否在禮拜結束時上去祝禱?他(學生)會不會來請我去祝禱?還是他有他的老師?」
那天,他沒有穿上牧師服,似乎早就認定他被學生拋棄了。
想起這一幕,總是讓我非常難過。
我忘了那一天的禮拜,後來是誰上去祝禱。但我記得我一直有著怒氣,有著悲傷。
因為喜歡歷史,又英文很爛,神學院七年,我上了他最多時數的課程,最終我的論文是他指導的,且當過我三次的導師,他是個好人,謝謝他,懷念他。
誤解這位純真誠懇的老實人的人, 大概不知道他女兒為了抗議老父老是講kmt歹話(異於當時學校教育), 高三一整年都在書桌前擺了一張蔣經國大玉照來準備聯考 (去他家時牧師還故意當面嘲弄, 父女倆一樣瘋癲逗笑…)
2個女兒差不多是牧師娘教音樂賺的錢養大的, 牧師的薪水,車馬費..幾乎都(偷偷地)給了需要的人了. 當時神學生,教會(原住民)大都很窮, 這是他努力互助社的最大原因.
他慷慨助人 義無反顧, 雖然講課經常離題到九天地外回不來…
要開辦ICYE時他到Berlin CVJM(YMCA)開會, 特地到學校探我, 陪他逛市區走了好幾個小時, 他說現在開始YMCA的工作需多鍛鍊體力, 雖然當時覺得他的個性或許不太適合…
開刀後身體就漸漸走下坡了
那麼喜樂的追思歡送會, 我還是哭到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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