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7日 星期五

【轉載】尊重「記憶的自由」

尊重「記憶的自由」(Freedom to Remember):

關於高砂義勇隊紀念碑事件的發言備忘錄

吳叡人(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助研究員)
  
  
  台灣是由複數個族群組成的多元、平等、民主、法治的社會,因此不同族群各有不同的歷史經驗與歷史記憶毋寧是正常,甚至是必然的現象。在這個多元平等的社會之中,關於「應該如何記憶過去」的問題,首先應該尊重各族群─特別是弱勢族群─的歷史經驗與自主意願,因為集體記憶是族群認同的核心。換言之,「記憶的自由」是各族群不可侵犯的權利。
  
  基於此一信念,我過去始終覺得中山堂前面的七七抗戰紀念碑與二二八紀念碑遙相對望,但卻相安無事,沒有誰會去壓制彼此的記憶與情感的狀態,正是臺灣作為多元社會的完美象徵。而高砂義勇隊紀念碑群的落成,終於使臺灣的族群多元主義得到更進一步的落實,因為原住民族終於也開始積極建構自身的記憶了。然而這次台北縣政府的拆碑事件,證明了我對「多元臺灣」的想像是多麼天真,而臺灣距離一個成熟的多元社會,還有多麼遙遠。

  在族群多元主義與記憶權不可侵犯的基本前提下,針對此次高砂義勇隊紀念碑事件,我有如下呼籲:

  做為族群代表的政客們,請不要再操作族群—你們的職責是促成族群內部對過去傷痛記憶的反省、溝通,以及共識的形成,而不是結合外力,壓制內部異己多元意見,壟斷族群對外的發言權。這種企圖壟斷族群發言權的政客,在族群政治學上被稱為「族群企業家」(ethnic entrepreneur),他們以販賣、操作族群來獲取政治利益。我們譴責這種作法,並且要求這些政客自制!

  特定的媒體—始作俑者的中國時報,以及其他助紂為虐的媒體,請停止操作新聞─你們的職責是報導真實,而非捏造新聞,興風作浪,假「新聞自由」之名欺壓弱者,為特定集團或族群的意識形態服務。你們真的以為沒有人看的穿你們在挑動族群情緒,進行政治鬥爭嗎?你們真的以為所有人都跟你們一樣不讀書,那麼容易愚弄嗎?用英文說,your intention is transparent,也就是「昭然若揭」!對於提倡本土化的人士,你們動輒站在道德制高點批判人家在「操作族群」,但是你們自己操作族群的方式,你們的偽善,實在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掌握公權力者不可侵犯人民的記憶權—你們的任務,是維護法治與人權之基本架構,使台灣各族群的人們有記憶與形成自我認同的自由,而不是以暴力鎮壓或干預人民的記憶權。民進黨再無能,至少它是臺灣有史以來最liberal,最寬容的政權。它的無能或不作為,至少確保了臺灣人民多元認同的空間。然而從周錫瑋縣長「勇於任事」的積極「作為」,乃至國民黨將與他們無關的莫那魯道、蔣渭水,還有被他們殺掉的李友邦據為己有的作法—也就是說,對你們方便就拿來用,對你們不方便就鎮壓—看來,我們不由得擔心國民黨如果在將來重新取得政權,臺灣人民的言論、思想,乃至感情、記憶與認同的自由,都將會受到嚴重箝制。

  請讓我們永遠記得烏來高砂義勇隊紀念碑被拆除的日子—2006年2月24日:請讓我們永遠記得,這次事件是臺灣九零年代民主化以來,政治權力第一次公開介入,壓制人民對自身認同與情感的自主追求。如果現在不出面抵抗,這些人將食髓知味、步步進逼,那麼臺灣的民主必將倒退,臺灣人的自由必然喪失!我要鄭重敬告這些傲慢的政客,請不要把歷史和人民的記憶與情感當作政治鬥爭的工具!

  對於那些可能會被台北縣政府諮詢的學者專家們,我也要在此提醒各位,千萬不可逾越分際。歷史學家或學者並不擁有任何「審查」別人思想、感情的「權威」—這是什麼時代了,你們還想「審查」別人的思想?作為歷史學家,我們的職責是帶著同理心與批判性,客觀、公正地研究歷史,並將研究成果提供社會參考;我們不應該為政治權力背書,黨同伐異,我們也沒有權利指導別人怎麼記憶。

  關於此次事件,我們應該尊重當事者及其族群的意願,讓他們經由內部的相互溝通和共同反省以形成共識,決定自己想要如何記憶。經由這種溝通與反省,我相信他們必然會重建自己的共同記憶,並以此共同記憶為基礎,重建自己的族群認同,成為一個真正的「倫理的共同體」。
  
  最後,如果可能,我也期待懷抱不同歷史記憶的台灣各族群也能夠以同樣的模式,相互溝通,共同反省,以尊重、理解與誠意,耐性地為台灣尋找關於歷史記憶的共識。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永遠記得:不管是大中國還是大臺灣,漢族沙文主義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台灣是一個多族群或多民族的社會,無論喜不喜歡,我們都必須學習「承認差異」與「相互尊重」。除非我們想要內戰,這是我們想要維持作為人的尊嚴,在這個分裂的島嶼繼續生存下去所剩下的唯一出路。 (20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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