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要學黑手

我的保養廠頭家是個很難得的好師傅，篤實、沉默，不善於推銷自己，但對自己的專業很有自信，且不斷追求新知。他專門處理冷門的歐洲車系，在這兒總可以看到一些平常街上不常看到的車種。保養廠規模不大，經常塞滿了待修的車，但不管再忙碌，場地都會收拾得很整潔，很令人佩服。

每次車子送修，都覺得跟看醫生的過程很像。先問診(車子最近的毛病)，然後就進行檢查和診斷，接著進行治療(該換什麼、修什麼)。或許是這位頭家的專業態度，讓我特別有這種感覺。人家稱讚醫生說「視病猶親」，我同樣也感受到這位頭家對我的車子的關心和責任感。一個好的家庭醫生和一個好的保養廠老闆，在現代人的生活中，都是幸福的要件吧。

今天車子去做定期保養。年輕的學徒不在了，頭家一個人忙著。那位頗得客戶稱讚的學徒，學不到一年，就決定放棄這個行業。我問，為何呢？頭家娘說，學徒薪水低，加上頭家在工作上的要求甚嚴，他可能感到倦怠吧。她說，學徒好難找，沒有人要學黑手，年輕人寧願當送貨員或店員，或是繼續求學，很少人願意下工夫學一門技藝。

依我對這位頭家的了解，他是不會苛待人，但是一定會是個嚴格要求的老師。我一直很欽佩他做事細心、認真，那種敬業的態度，是台灣社會逐漸消失的美德之一。當這種人的學徒當然是辛苦的，可是若捱得過去，所獲得的專業能力應該是很好的生存條件。我為那位年輕人感到可惜。

另一方面，從此事也讓我想到，目前技術人員的訓練及考驗，已經從傳統的師徒制轉向技職教育、證照制度的搭配。我教過的技術學院，就有汽車修理系。但是大學程度的汽修科畢業生，在技術上真的比得上七年經驗的黑手學徒嗎(以國中畢業後就當學徒比較)？通過了證照考試，就有獨當一面實際操作的能力嗎？在這種新的技職系統形成之際，似乎也排除掉了一些有經驗、技術磨練得很好的技師進一步發展的機會。

汽車進步的日新月異，讓小規模的、家庭工廠式的汽修廠面臨危機。大廠有更精密的電腦儀器、更有效率的流程、更低的零件成本等等好條件，而人事方面應該也較有制度，所以對汽車有興趣的年輕人，會走向這邊就業吧。小汽車保養廠勤懇工作、自我剝削的黑手頭家，會不會也被逼得受雇於大車廠、甚至失業？

就如看病愛找老醫師，汽車的保養照顧我也還是喜歡找一個關心這輛車、了解這輛車的人。希望還是有年輕人願意鑽研所喜歡的汽車，願意接受嚴格訓練，做個優秀的黑手。也希望師徒制和一人工廠逐漸式微之際，技術精良、工作認真的技師們仍有出頭天的機會。